高持清了清嗓,毫不掩饰自己满脸的淤伤——他知道这样更容易激起其他人的怜悯。
他已经上了主考官的黑名单,所以根本不在意自己作为指挥的个人评分了。和林逾合作之后,高持彻底认清了当下的局势。
就像林逾说的那样,他们队伍已经不可能拿高分了。
狄巧和太多人顺利结盟,正在四处堵杀他的队友;而他自己因为昨晚那一闹,继续现在的规则的话,他们队伍已然和高分绝缘。
但一切都还剩一个转机——
那就是推翻现有的规则。
林逾说得很对。
正所谓成王败寇。
继续忍气吞声,他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好处。现实摆在面前,离谱的规则束/缚了他们的发挥,温驯的服从换不来任何机会。
但如果他来做这第一个喊出反对的人呢?
高持自认有这个资本,因为他昨晚就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在他之后,狄巧、林逾、杨全恩都陆续表示了支持,如果能利用这帮人一起推翻规则,无论是重启考试,还是重制规则,即使让他以零分结束这次考核,他在岔路口时的决断也会影响一大批人的观感。
输,也不过是垫底——他本就差不多是垫底;
赢,就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成为南部考区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的个人履历一定会因此增色不少。
怎么能不去赌?
高持越想越兴奋,连带着说话里都有些破音:
“直播间部分观众的暴行和主考方的不作为想必大家都看到了!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在心里想,无论我现在说什么话,都只是想拖更多人下水——但我还知道,在座的大家都是指挥系的精英,很多道理不用我说,各位心里也是门儿清。
“我们人类,从古蓝星迁移至更广袤的星际,成立了我们引以为傲的帝国,‘能从原虫到人类,从野蛮到文明,就因为没有一刻不在革/命’①。面对陈旧腐朽、其存在就足够荒谬的规则,如果作为指挥系、最接近主考官的我们都保持沉默,又要实地考区的队友们如何表达呢?
“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
“各位,我们生死与共、交付后背的队友,只能通过我们和弹幕了解真相。可是某些弹幕却和我们作对,将更可笑的虚假传达给他们,让我们的战友更加深陷于迷茫和危险之中。
“作为一名战士,在孤立的战场上陷入对远程指挥的怀疑……你们一定都知道那会导致什么后果。”
“所以——大家!
“放下作为对手的成见,不如我们一起让队友弃权,给主考方施压,逼迫他们修改规则吧!”
的确不能小看一名指挥系的煽动力,即使只是即兴演讲,高持照样说得慷慨激昂,言语间把所有人的利益都牢固地绑在一起,却直到最后都没有人提出异议。
倒不是他们真的认可了高持。
而是在观望。
他们心底暗暗附和着高持,所以不愿当面反驳;
但是否要追随高持,还要看局势的变化。
与此同时,由于他们没有破坏直播设备,观众都看到了这场演讲。
有人因此沉默,或许正在反思前段时间的行径;有人越发愤怒,更加无所不用地在弹幕里疯狂攻击。
只是指挥系的考生们都不再在意了。
被弹幕攻击太久,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麻木,甚至诡异地共情了林逾的心态。
左也是错,右也是错,索性就这样错下去也不赖。
杨全恩不动声色走近林逾,碰了碰他的手背:“要表态吗?”
如果这时候表明支持高持,应该会有不少人心动。
出乎意料地,林逾居然摇了摇头。
“你不表态?”杨全恩皱起眉毛,才发现他的手指一直在仅自己可见的光子屏幕上飞速运动。
杨全恩不知道他在忙碌什么,但已经习惯了对林逾的信任,观望片刻,他也沉默地站在一旁,等待林逾的反应。
对于高持的提议,人群里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怂恿大家一起弃权的主张是林逾提的。
他给出的理由是“拆屋效应”,指挥系的大家都很了解这一理论,知道越是过分的要求越不可能得到主考方的同意,最终趋向折中时才有可能达成真正的目的。
因此高持也效仿林逾,立足于“拆屋效应”,以一起弃权为“屋顶”,暂停直播为“开窗”。
这样的提案的确很有可能得到指挥系的认可。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也成了林逾的一枚棋。
林逾的确在应用“拆屋效应”,只是他选择的“屋顶”远比高持更加大胆。
谨慎小心的指挥系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怂恿的?
八十一名指挥,没一个不是人精。想要组织一场浩浩荡荡的反抗,至少要半数以上的指挥愿意豁出去参与。
而且谁也不能打包票,四十多名指挥的声音就一定能引起主考方的重视。毕竟主考官里还有佐伊·艾尔这样坚决维护规则的存在,考生们一旦过激,反而可能激起她更大的不满。
毕竟佐伊是能一把掐住考生咽喉的。
所以林逾的目标并不是这些指挥。
而是不会被佐伊掐住咽喉,不受规则制约,却能最大化影响规则的观众。
其实指挥和观众是一样的。
十个指挥里或许能有一个人认可并发声,可TA会被镇压,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同比例之下,一亿个观众里就有一千万会发声。
即使减少到一百万、十万、一万——
每人发送十条弹幕,也足够在主考方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上重重地再踹一脚。
因此,林逾选择的“屋顶”是“开除所有考生”,留下的“开窗”则是“对反抗的考生予以处罚”。
处罚吧。
就把这些捣乱的考生罚去实地考区。
考生的声音不被重视的话,就让他们听听更加激烈的声音。
舆论是一把双刃剑。
而林逾彻底懂得了如何运用这把剑。
以高持的演讲为饵,他将钓起更多的利剑,一起杀向高高在上的主考方,和某个背地里不敢见人的元凶。
在仅他可见的光子屏幕上,林逾正匿名发送着一条又一条的拱火弹幕:
[“这真的没法忍啊”]
[“高持是在公开挑衅主考方了吧,主考方这还不管,别太演了”]
[“之前是哪位说过,把这些闹事的考生全部开除了怎么样?”]
“沙漠地区又有考生失踪了——!”
如一颗炸弹,指挥系的耳边都是砰地炸响。
他们原本还寄希望于失踪事件只发生在沙漠和雪山接壤的过渡地带,然而最近的几次失踪都在腹地,所有的失踪事件加在一起根本毫无规律。
只有林逾的表情轻轻淡淡,一如既往隐匿在人群之间。
通讯器里传来郁郁的话音:“报告,第三个考生已经送走了,通讯器也拆了。”
她的“置换”很适合做这种事。
而且她不会问林逾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很好,辛苦了,请继续。”
他就是要让其他人都摸不准真正的失踪规律。
要等所有人都人人自危,他才能彻底点燃最激烈的矛盾,把一切闹剧都推至最终末的高潮。
既然毕琅能靠预言干涉他的行动,那么他就不再行动。
用头脑、用唇舌、用神态,他一样可以走到他想要的终点。什么狗屁预言,都敌不过他的意念。
①能从原虫到人类,从野蛮到文明,就因为没有一刻不在革/命。——鲁迅《革/命时代的文学》
②拆屋效应(摘自百度百科):鲁迅提出的定理,指先提出很大的要求来,接着提出较小、较少的要求,在心理学上被称为“ 拆屋效应”。鲁迅先生曾于1927 年发表了一篇名为《无声的中国》的演讲中写道:“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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