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易绍南像往常一样给游明宇擦拭完脸庞,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书。
午间太阳渐渐升了起来,照在后背有些发烫,易绍南准备拉上窗帘,起身的瞬间注意到床边有一道挪动的影子,是游明宇的手背,他的手指在动。
看到这里,易绍南慌忙放下书,按下呼叫键,喊着主治医生:“盛医生,他好像有反应了——”
与上一次突然醒来不同,游明宇这一次的反应有些迟缓,不知是不是当时镇定剂剂量太大了。
盛医生很快就来了,身后跟着三五个实习医生,“麻烦家属让让。”
帘子被重新合上,周围站满了医护人员,护士在一旁调试设备,记录游明宇的心跳。
医生说了很多专业词汇,易绍南懵懵懂懂地听着,只记住了一句:“这次醒来基本就差不多了,不会再昏睡不醒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游明宇终于缓慢地睁开眼,面前的光线似乎有些刺眼,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呼吸听起来十分沉重。
“醒了!”护士惊喜地喊道。
病房内脚步匆匆,医护人员不断进出,空气里洋溢着一种安静的喜悦。
易绍南站在靠窗的角落,试着去看游明宇,游明宇两眼空洞无神,很懵的样子。
很好。至少醒过来了。
这间病房的其他病人大多数在沉睡,为了避免影响到其他人,游明宇被安排到隔壁房间,房间样式一模一样,只不过这里住着能够自主苏醒的病人。
隔天下午,易绍南就把秋克带到医院来了。
“秋克。”易绍南喊他。
秋克穿着灰蓝色卫衣,同色系深蓝灯芯绒裤子,短发细软却很浓密,一张脸白白净净,肉嘟嘟的,正茫然地看向易绍南,很轻地‘嗯?’了一声。
易绍南蹲在秋克面前,替秋克重新系鞋带,蝴蝶结即将系好时,易绍南悄声说:“他醒了。”
秋克听懂了,偏头看向病房,只不过他太小了,只看到不远处的开水瓶。
“要不要去看一眼?”易绍南牵住他的手。
秋克回握住易绍南的手,敛着眉眼,安静地点头,但他再抬起头时,又忍不住蹙眉。
易绍南顺着秋克的视线看过去——
游明宇在护工的帮助下起身了,正在动作艰难地下床,他看起来很木然,谁也不认识的样子。
难怪秋克会犹豫。
“不用害怕,”易绍南抱住秋克小小的身体,“他现在还不是Daddy。”
“嗯!”秋克点了点头。
易绍南准备带着秋克一起进去,发现秋克不肯进去,但秋克也没有离开,也没有躲到不远处的段老师膝下。看来秋克还是有点害怕游明宇。
“那你跟在我后面。”易绍南回过头,朝身旁的秋克笑了笑。
脚步声越来越近,游明宇快要走到病房门口了,护士在一旁轻声提示:“可以走慢一点。”
秋克趴在易绍南裤脚,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看向斜前方。
易绍南开始后退,秋克也跟着后退,他个子太小了,大人走一步,他要吧唧吧唧走好几步,说是小碎步也不为过。他就这样像一只小尾巴一样,跟在易绍南脚边。
那个人出来了,个子很高,秋克看他,要完全仰着头,像每天早上外婆给他洗脸的姿势一样。
易绍南早上给游明宇刮过胡子,游明宇脸上看上去很干净,但他眉眼低沉,给人一种沉重又迟钝的感觉。“绍南。”护士刚好看到他。
“嘘——”易绍南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他希望游明宇能顺利康复,不用让游明宇刻意听到任何跟‘易绍南’三个字相关的事。
护士很快就反应过来,继续扶着游明宇往前走。
易绍南站在 距离病房几步路,又临近转交的位置,短短的几秒钟,对易绍南来说如同一个世纪,游明宇先是动作艰难地扶住墙,待脚步终于稳了,才抬起目光。
视线相对的一瞬,游明宇平静的眼眸仿佛掀起涟漪,也不知是不是下午光线好的缘故,那样细微的涟漪,在易绍南看来,如同地壳在轻轻震动。
他看过来了,秋克好想看清楚他睁开眼是什么模样,但秋克太害怕了,甚至游明宇每往前走一步,秋克都要想办法躲在Omega爸爸身后,紧紧地攥住易绍南的裤脚。
游明宇觉得前面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动,好像是灰色,不对,蓝色吧,他眯了眯眼。
是个什么啊,小狗吗。
小狗为什么会穿鞋子,还系鞋带。但它像一个毛绒球一样,晃来晃去。
游明宇定了定神,决定上前看清楚,秋克紧张地开始发抖,直到一只大手忽然朝他伸过来,秋克再也控制不住地‘哇’得一声哭出来,易绍南连忙抱住孩子,将秋克按在怀里,朝身后跑了过去。
不是小狗。游明宇古怪地皱眉。
接着,游明宇又看向护士,护士看上去波澜不惊,似乎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走吧,那边有太阳。”游明宇收回视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基地为了及时了解游明宇的康复状况,派了专业护工过来照顾游明宇的起居。
最开始那一个多月,游明宇基本不开口说话,情绪也不像上次醒来那么亢奋,但他变得沉默反而让易绍南更担心。趁着游明宇午间休息,易绍南悄声问护工:“真的没事吗。”
护工声音很轻:“正常的,脑部受过重创的患者,苏醒以后,身体各个方便都在恢复,反应力自然比不了正常人。”
“那要多久呢。”易绍南问。
“这不好说……”护工似乎在回忆什么,“按照以往的经验,少说半年,长则数年。”
要这么久,易绍南安静地靠着墙壁,目光看向不远处。
过了一会儿,护工准备进去了,易绍南连忙喊住他,“能不能找机会跟他说说话,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问了,”护工按住门把手,“昨天就问了,你去打开水了。”
护工接着说:“他说他叫‘易绍南’。”
难怪那天护士带游明宇走路时,游明宇会看向易绍南所在的方向,原来他还是对这三个字敏感。
好吧,有关认知障碍这一点,易绍南暂时也没办法,“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他康复吗,身体,我说。”
护工笑了笑,“先听从医嘱服药,适当锻炼身体,恢复一部分身体机能再说。”
“好的。”易绍南往后退了一步,示意护工先进去,他实在心情烦闷,想抽根烟。
其实自从易绍南有了秋克以后,他基本上就戒烟了,连酒也很少沾,主要是这些气味小孩子不喜欢。秋克更小的时候,只要闻到陌生的气味就哭闹不止。
易绍南站在走廊的窗边,恰好看到楼下的便利店,今天的他没有陪游明宇午睡醒来,而是下楼买了一包烟,谨慎地抽了一根,又将剩余的烟全部扔进了垃圾桶。他实在思绪万千——
既然游明宇认不出易绍南,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易绍南也装作不认识他,陪着他逐渐康复,直到可以取出大脑里那颗子弹就行了?
易绍南思索再三,回了一趟基地,跟刘司铭如实说明情况:“那枚子弹很关键,是内鬼留下来的唯一证据。”为了游明宇的生命安全,也为了揪出内鬼,这是一步必走的险棋,“我需要大家的共同配合。”
“你说。”刘司铭面容沉静。
易绍南呼吸很慢,目光轻轻落在书桌上的稿纸,但坐姿还是一如既往地端正:“第一,希望大家配合游明宇的状态,不要强迫他想起以前,避免影响手术;第二,若他状态好转,希望战友们能适当保密,不要向游明宇主动透露0034行动,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我要他先活着。”易绍南定定地说。
话音刚落的瞬间,易绍南抬起眼眸,正对刘司铭的视线,刘司铭从易绍南看到一种雪势岿然的坚毅,冰冷到至极,坚硬到能扛过整个冬季的劲风,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声的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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