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愣愣的看着杯口,表情略显麻木。
“闻东堂大夫的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他很无辜,却又不完全无辜。”
现场的三人都是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何初阳手指摩挲着杯口,像是终于突破了心理防线一般,说出了一个外人绝对无从知晓的真相。
当年的阚英吉赴美进修归来,确实带回了当时最先进的儿童白血病治疗方案。
他得意洋洋的在院内专家主任交流会上将自己学成归来的成果分享了出来,却被两个人当场提出了质疑。
其中一人是血内科主任医师之一的闻东堂,另一个是东儿所的院长,夏川。
夏院长当时已年近六十,也是有着三十来年的临床经验的。虽然后来走了行政路线脱离了一线工作,但专业水准还在,一下子就听出了这里面的问题。
当时的阚英吉年轻气盛,当场驳斥了闻东堂大夫,但是对老院长还是颇有点敢怒不敢言的意思。
不过当时站阚英吉的人不少,大多数人都觉得闻大夫是挑刺,是看不惯年轻人出位大胆的行事风格,是抱残守旧的老顽固。
闻东堂大夫当场就被气红了脸。
仗着多数人站在自己这头,阚英吉也硬气了起来,甚至话里话外的开始质疑夏院长是不是有意偏袒闻大夫,打压新人。
夏院长迫于形势,只能暂时批准了阚英吉的治疗方案,但会后私下找了闻大夫,希望他能帮忙盯着一点,有什么事情及时上报,避免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闻大夫这人相当的一根筋,院长说让他看着点不要出错,他还真是尽职尽责的为对方保驾护航。
他不惜牺牲掉自己的私人时间,也要时刻关注着阚英吉的病患情况,在治疗过程中发现任何不妥之处还会尽力的补救,比阚英吉及其团队的成员还用心!
就这么盯了半年多,居然被他发现并攻克掉了这套方案中最大的问题——中西方儿童因为环境和体质差异造成用药疗效差异化的问题。
闻东堂大夫的努力没有白费,这套治疗方案经过他的改良,确实得到了比较好的效果反馈。
几个被阚英吉挑选出来孩子,病情都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而这个时候,阚英吉在做什么呢?
他利用医院管理上的漏洞,胆大包天的拿普通小孩给富家子患儿做配型,并将匹配度高的孩子找借口连哄带骗的留在医院里,准备随时为有钱人家的小孩做骨髓移植的供体。
他借此大发了一笔横财。
院内多位领导和医生被他拉下了水,与他组成了势力小团伙沆瀣一气,互相包庇。
对此,一心为了给孩子们治病的闻大夫,毫无察觉。
待到闻大夫的治疗初显成效之时,阚英吉才惊喜的发现,这个早已被自己抛诸脑后的新型治疗法已经结出了甜美的果实。
于是他又出手了。
阚英吉完全无视了闻东堂大夫的付出,直接将改良后的治疗法完全归功于自己,并借此到处吹嘘,甚至受邀去各大医学院演讲而毫不脸红羞耻。
可惜闻大夫一辈子都只会埋头苦干,不懂邀功。夏院长发现不对劲找他来问,他竟然拿不出什么有效的证据来证明自己。
第58章 儿童病院25
夏院长一声叹息,直言恐怕这次他又要吃个哑巴亏了。
当时的闻大夫尚还算乐观,直接和老院长表示只要是能救人治病,虚名什么的他并不在乎。
可惜他一把年纪还是太天真了。
阚英吉踩着闻大夫的肩膀,完全将新疗法的成果据为己有,狠狠的在业内刷了一把脸,又因为成功为两个富家子做了骨髓移植手术并大获成功,导致他个人声望不仅在本院,更是在整个业内都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不久后阚英吉就以
42岁的年龄被提拔为东儿所副院长,成了历任最年轻的副院长。
就在他荣升副院不久,一名等待骨髓移植的患儿家属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内讧怨怼,将阚英吉把普通孩子当做白血病患儿哄骗入院的丑事实名举报给了院方高层。
夏院长震怒,下令彻查。
阚英吉实打实的慌了一个晚上。
然而老天无眼,夏院长于当天突发脑淤血离世,慌乱中这件事就被暂时的搁置了。
等到院方再次想起要追查此事时,一把手已经换成了早已被阚英吉渗透的楚院长。
于是这口黑锅就这么移花接木给了闻东堂。
这样既能将锅甩出去,又能把知道他新疗法底细的人彻底除掉,一石二鸟。
闻东堂这时才惊觉自己的妥协和退缩造成了怎样不可挽回的后果。
“结果你们都知道了。我因为这件事被连累辞了职,老闻撑到了当年九月份办理了退休。出了这样的丑闻,没有任何一家医院敢返聘他,一辈子搞临床,甚至为儿童白血病治疗做出了突出贡献的老大夫,就这么被迫永远离开了工作岗位。”
杯中水没有那么热了,何初阳端起来喝了一口。
“我之所以说他无辜,又没那么无辜,就是因为有时候真的觉得他活该。他明知道阚英吉不是什么好鸟,明明知道阚英吉抢了他的功劳,却不奋起反抗告发那孙子,反而说什么只要是为了患者好,为了医院好,他受点委屈没关系。狗屁受点委屈!”
何初阳眼眶微微泛红,喉头剧烈的上下滑动。
“他的这点仁慈心害的又岂止是他和我?早点扳倒阚英吉这个王八蛋,还会有那么多孩子被当成实验室小白鼠一样骗进来给人当骨髓供体么?老闻但凡不是那么早就被迫离开一线岗位,以他当时对新疗法的研究,可能会拯救更多的孩子也说不定!”
“圣母病不是病,是孽!作孽!”
何大夫从来没有表现的这么失态过。
在他的言语中,似乎对闻东堂的恨意要胜过阚英吉了。
但远远的一直靠在门框边上的黎啸忽然开了口。
“其实你还是心疼闻大夫的吧。”
何初阳愤怒的扭头就骂。
“你懂个屁啊!毛都没长齐的小比崽子,跟我这儿装什么旁观者清呢!”
黎啸不生气也没动。
“不是你哭什么。”
“我他妈没哭!狗才哭呢!”
宁尘适时的默默递上纸巾,示意他擦一擦,鼻涕都要流出来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的何初阳一愣,恨恨的抽了把纸巾,胡乱的擦了一把。
十分没有形象的擤了下鼻涕的他顺手团好纸巾,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能了解的这么详细么。”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等他继续。
“就前不久,我接到老闻的电话了。他说好久不见,想见见我。我特么本来不想去的,看见他就想起我莫名背的锅。但是他说一定要见我,有些话不想带到棺材里去,我听着不对劲就去见他了。”
“老爷子今年71,按理说同龄的老头多的是下棋练剑撞树的,他却已经不行了。快一米八的个头,瘦的不到100斤,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老爷子见我第一句话就是道歉,说当年糊涂,连累了我,对不起我。不等我细问,他就把当年的这些龌龊事全都给我讲了。”
“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十一年前没想明白的事情,到这时候倒是清醒。可是有什么用呢?十多年过去了,有证据也早被销毁了,还拿什么去跟姓阚的讨要公道?”
何初阳重新要了张纸,狠狠的擦了擦鼻子。
“我特么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冤。”
真相竟然如此不堪,宁尘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你……真的没有考虑过将这件事揭发出去,让阚英吉得到哪怕是一点惩罚么。”
何初阳白了他一眼,单手握拳砸在桌面上。
“我倒也想!可是见过老闻三天后的午夜,我就莫名其妙上了这个鬼地铁!我特么什么都来不及做啊!”
“现在你来得及了。”又是黎啸,他冷静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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