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男人已经没有生息,只剩下电子义眼还在闪烁着最后的光。
叛徒就是叛徒,就算逃到最混乱堕落的十二区也会被抓起来杀死。
罗兰向来是共和国情报处的一柄利剑,这种程度的任务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毕竟,作为第一批仿生人中最优秀的一位,无论任何事情,他的大脑都能计算出精确的最优解。
往回走时,罗兰注意到了旁边小巷子里传来了殴打声。这没什么奇怪的,十二区是罪犯,小偷与强盗聚居的贫民窟,这种程度的斗殴一天能发生上百起,他选择目不侧视的路过。
但灵敏的听力让他捕捉到几句少年音色的谩骂。
是人类小孩?
罗兰停下脚步,侧身看过去。
果然,被殴打的是个估计十二三岁的男孩儿,脸上布满了泥土与血污,唯有那双眼睛还亮晶晶的。
仿生人的基因序列里被植入了保护人类后代的意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必须对儿童施以援手。
“哦,好吧。”
罗兰耸耸肩,掏出枪支,干脆利落的结束了几个施暴者的性命。
意料中的拳头没有落到身上,施暴者僵硬倒地,浑身紧绷的纪澄则从地上抬起头,舌尖探了探左腮,一股子血腥味。
他先是看了眼自己护在胸口的左手,掌心里是他母亲生前给他留下的项链,也是那些人殴打他的原因,他们想拿这东西去卖钱,纪澄则不同意。
别人都说他妈是个妓女,这项链说不定是哪个恩客一夜风流后扔下的物件。
但纪澄则还是想留着,这是他最后一点和妈妈有关系的东西。
母亲去世的太早,他只能想起来,在那个破落的小屋,妈妈抱着他,说:“小则,妈妈爱你,你知道的,我们不是仿生人,爱对于人类是很重要的东西。”
腐烂的阴暗的肮脏的十二区,妈妈的爱是他见过的唯一一点和美好有关的东西。
不对,现在不能说是“唯一”了。
他看向站在巷口的罗兰,这人轻轻压了压帽檐,但仍然遮不住让人惊叹的容貌。
纪澄则想,这个人救了我,第一次,有人救了我。
罗兰看了这小孩两眼,确定死不了,转身就准备离开。
但长长的风衣下摆却一下子被人扯住。
他蹙眉回头,看着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纪澄则。
“?”
“我要跟你走。”
怕罗兰没听清,纪澄则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跟你走。”
他怕自己的手弄脏罗兰的风衣,使劲在自己衣服上蹭蹭,觉得干净了,又顽固不化的重新拽住罗兰。
两人对视了几秒,仿生人面无表情的“啧”了一声。
保护幼年人类,好吧。
他转过身,“跟上。”
科技极速发展下,十八年前,人们创造出了第一批仿生人。
他们生命最初就被改造了基因序列,科学家将他们称为没有缺陷的完美人类。
那时研究所外不知何时长出来一株紫罗兰的幼苗,这种耐寒的植物,在气温零下的户外绽放出了一朵艳丽的花。
而罗兰这个名字,就被科学家们赋予最得意的作品——仿生人一号。
从被创造起,到后来学习,训练,去情报处任职。罗兰的人生就像是一具精密的仪器,循规蹈矩,严丝合缝。
纪澄则是唯一的意外。
人类和仿生人果然不一样,罗兰想,他们代表了混乱。
纪澄则从来就不听话,闹着和他一起睡,闹着要拥抱,要做很多没意义的事情。
罗兰不知道桌上摆几支鲜花到底是为什么,大脑的计算结果告诉他,这毫无用处。
他无比信任自己的计算结果。
但每每和纪澄则亮晶晶的眼睛对视,他又会默默的改变主意,帮忙去浇园子里的紫罗兰花。
今年是他们在一起生活的第六年,纪澄则已经十九岁,是最高军校的高材生,年轻的军官。
别的男孩儿在这个年纪天天费尽心思出去玩,但纪澄则似乎格外恋家。
每次周末放假一刻都不舍得耽误,军装还没换,就急匆匆的推开家门。
“罗兰——”
这个时间应该下班了吧。
他往厨房看,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在见到这人的那一刻,纪澄则觉得他的心不由自主的轻盈起来,像是浮在云端,梦幻甜蜜。
走过去抱住罗兰的后腰,他低头蹭蹭这人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能闻到罗兰花的香气。
“抱什么?”罗兰推开他,继续煮汤。
纪澄则试图在他脸上寻找一点点和自己一样的相见喜悦,但无果而终。
包裹着心脏的云朵四散,他的心往下坠,但很快又勉强安慰好自己。
罗兰是仿生人,只追寻绝对的冷静与理智,他一向这样,慢慢来,不能急。
不能抱的话,站在身边看着也好。
纪澄则发现自己似乎又长高了点,原先罗兰到他眉毛,现在只到鼻尖了。
这个时代,医疗科技发达,器官可以实现完美的机械代换,人们的平均寿命被无限拉长,仿生人更是衰老缓慢。
罗兰和六年前几乎没变化,但纪澄则明显的长大了。
他垂眸看这人,心想,以前管罗兰喊哥哥,现在看来,他才像是哥哥。
罗兰一个人吃饭时,家里的餐桌上就会很安静,他干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很专心,效率很高。
但纪澄则回来后就变了,晚饭时,这个年轻的男孩要迫不及待的和罗兰分享军校的见闻,就连野外遇到了什么花都想告诉罗兰。
哦,无聊,效率低下,又浪费时间的人类。
仿生人这样想,但还是停下了筷子,听纪澄则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我上周执行任务,去了一个巨型废弃工厂,晚上就睡在空旷的机床上。”
纪澄则没说的是,那一晚,他透过锈蚀的屋顶看向夜空,带着化工气味的风吹过额发。
他睡不着,小声的自言自语:
“仿生人会做梦吗?”
应该是不会的,他们的身体被精确计算控制,休眠状态下,没必要再进行梦境这种无意义的活动。
但纪澄则还是忍不住幻想,
“……他会梦到我吗?”
这次回家后没多久就放了暑假,纪澄则能天天和罗兰黏在一起,心情不错,还自觉承担了接送罗兰上下班的任务,每天到点了就早早等在情报处楼下。
“我不理解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罗兰拉开车门时说,“不来接我也能自己回去。”
纪澄则早听惯了他这种言论,不满的哼了一声,没多争辩。
提前见你十几分钟,当然有意义。
过了几天就是纪澄则二十岁生日,当天,他被朋友同学灌了不少酒,虽然没醉,但多少也有点上头。
罗兰把他带回家时,他像只大型犬一样,牵着罗兰的手,时不时还要抱一下。
麻烦的人类。
罗兰有点费力的把他抱到了床上,想起身,却猝不及防的被环住腰身。
“罗兰。”
纪澄则的脸因为喝了酒而泛红,一双眼睛水亮亮的,看向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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