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很久,或许……也没那么久,谢隐闭上眼,不经意地吐出一句:“四年前,我妈非给我安排一个相亲,我就和一个战友串了晚班。那晚紧急行动,劫匪和他同归于尽,跳进了寒冬腊月的清明河冰窟里。人没了,尸体都没找到。”
一句“他是替我死的”被生生噎在了谢隐的喉咙口,憋得他恨不能呕出一口血来。平白里掀开伤疤示人,绝不是谢隐的性情,他总觉得那样显得婆婆妈妈不爷们。一想到这,万千思绪纠缠错结,即便翻江倒海也被谢隐生生压在了肚子里。
他闭上眼,环着手窝在了真皮座椅里,不再作声。
谢隐感觉到车子缓缓停下,方位感告诉他还没到,只是等红灯。突然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出现在他眉心的中央,轻轻缓缓,不着力,但感受得到。
谢隐猜到了,是秦淮的指尖,点在了他的眉心。
“睡吧。”像溪涧一样清凉的声音传来,似水无形的力量捋顺了谢隐胸口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疙疙瘩瘩。他突然觉得舒服多了,胸腔火辣辣的疼渐渐消散,困意再次袭来。
那晚,清风徐来,暖黄的路灯光晕透过眼皮氤氲出无尽的暖意。他还真的安安稳稳地睡着了,睡在秦淮指尖的冰凉里,睡在无尽美好的夏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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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夜校童谣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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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谢隐在秦淮家的沙发椅上醒来时,秦淮已经没有了踪迹。
饭桌上一杯柠檬水压着张字条:车钥匙在门口鞋柜上,我再去案发现场看看。
谢隐喝着还带着余温的柠檬水, 不自觉“嘶”了一声,心中暗骂:无组织无纪律的, 怎么还擅自行动?
但“大度”的谢隐决定宽恕秦淮这一次。因为纸条上还有后半句:
给你做了皮蛋瘦肉粥, 在锅里,记得洗碗。
谢隐几乎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磨破了嘴皮子才说服了局长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案子并案。局长态度十分坚决, 哪怕谢隐一张嘴上忽悠得了菜市场大妈, 下迷惑得了无知小青年,再拿出他十分之一的不要脸劲头,也没有让局长动摇。
最终还是谢隐保证半个月内两个案子全破, 局长才松了口。
刚从局长室出来,卢晓明就等着汇报了。谢隐睨了他一眼,大步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一边走一边问了句:“谁让你和韩易串晚班的?”
语气说不上严厉,但绝没有闲聊的随意感。
卢晓明感觉心头一紧, 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谢隐作为领导, 倒真没有什么封建大家长的做派,工作上宽松适度, 也挺懂得体谅人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谢隐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串晚班, 每每被发现,都是一顿痛骂。
卢晓明恨呐, 恨自己没有韩易那张会哄人的嘴, 关键时刻脑子短路,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阎王的终极审问。
卢晓明只能实话实说:“相亲去了。”
山雨欲来的宁静最让人窒息,卢晓明要紧后槽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就在这时,法师室的几个女孩正好走过来,和谢隐打了个招呼。一个小姑娘手里还拎着两杯打包好的皮蛋瘦肉粥,问了谢隐一句:“头儿你吃早饭了么?这个粥给你?”
忽然想起早上起来锅里那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谢隐在局长室里吃得瘪渐渐也就消散开了,顿时心情好了不少,转头看见卢晓明那急得通红的小脸,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于是,谢隐真的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了。
这个世界从此多了一个郁闷的人——一个以为自己相亲被领导嘲笑了的人。
“什么事,说。”
卢晓明这才回过神来:“头儿,派出所发现苏靖的踪迹了。”
谢隐:“在哪儿?”
卢晓明:“真让秦老师猜对了,苏靖在离开夜校之后到了一家生产汽车坐垫的小厂子应聘了,老板不太同意收她,但她有服装厂功底,工钱要的也少,所以就被留下来了。厂家一接到派出所通知第一时间就汇报了情况。”
谢隐:“人呢?”
卢晓明:“厂家今早就联系了派出所,派出所没敢轻举妄动,和咱们汇报了之后才去找人,据说已经找到了,一会就送过来了。”
挺好,挺好,起码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谢隐觉得早上按时吃了早饭对于一整天的运气都有提升作用,他暗暗发誓,以后雷打不动地吃早餐,每一天。
——
尽管已然对苏靖遭遇有所了解,也听到了校方对她外貌的描述,但第一次见到苏靖的脸时,谢隐还是心口一激灵。
暗暗长吸了一口气,才能好整以暇地坐在苏靖对面。
女人身高本就不太高,后来脊柱受到重创后更是站不直了,整个人看起来像佝偻的虾皮。她很瘦,脸上布满了凸起的疤痕增生,稍完整一点的皮肤也格外黝黑,不知始晒的,还是感染之后的色素沉着。女人一只眼皮耷拉着,让人无法看清整个黑眼仁,另外一只眼睛像鹰隼一样紧紧盯着桌对面的谢隐,青白眼界限显得格外分明,这是女人唯一能够告诉谢隐“她是个年轻人”的特征。
苏靖的声音压得很低,声线里有着说不出的沧桑,缓缓问道:“警官,找我什么事?”
谢隐自然不可能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反抛出问题:“你叫苏靖?”
苏靖轻咳了一声:“苏静静。”
谢隐指尖夹着她的伪造身份证:“你以为警察也会信?”
苏靖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因为疤痕增生而僵硬成一条一条的肌肉拧成一团,如果不是发出了“嘎嘎”的声音,谁都想不到她竟然是在笑。
“不信就不信呗,警官。改个身份证嘛,混口饭吃呗。蝼蚁也有活下去的权利呀,我只是不想死,不想被饿死,都这么罪无可恕么?”
那种绝望的语气配上那扭曲的笑容,让在场的每一个民警都不自觉想到西方□□里的那些恶毒巫婆来。可每一个人都咬着牙不让自己的表情有任何变化。
因为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比巫婆复杂得多的人——一个纯粹的受害者,一个有着极大嫌疑的嫌疑人。
“啊,伪造身份证肯定进不了市局刑侦队啊,迫击炮打蚊子的事儿我们确实没兴趣,”谢隐示意卢晓明给苏靖倒杯水,“我们这儿是干什么的呢,给受害者讨回公道,给罪有应得的人送进监狱。二者呢,一点不冲突。”
说到这,谢隐压低了声线,一双隼眸直盯着苏靖孤零零一只的黑眼仁,说道:“哪怕,这二者,是一个人。”
苏靖沉默了,由于五官不甚清晰,所以也很难看出她的沉默出于什么原因。
但谢隐猜测,她一定在消化谢隐这句话的含金量。说白了,她在忖度警方对于她,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
“好,我交代。”
卢晓明承认,在苏靖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心间都颤了。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老师宣布考试成绩,第一名后面紧跟了一个“卢”字。哪怕明知自己不可能是唯一的幸运儿,但足以让肾上腺素狂飙一波。
卢晓明赶紧打开摄像头,开始记录。
“我交代,这张身份证是我去年在宋元南路路口小卖店后面的一个小棚子办的,□□那人说他叫老吕,双口吕。我是在贴吧上看见了他联系方式然后去找他的,一张身份证400。最近到了厂子我才知道,厂里的张桂芬、李秀英、王国华、刘大强都是在老吕那办的,他们集体办的,才要他们220一张。”
卢晓明激动的情绪彻底冷却了下来,他早该想到,哪有那么简单。他几乎想要大喝一声“谁问你身份证的事了”,可他毕竟不是韩易那个愣头青,一切有头儿把握着,他不能乱说话。
说到这,苏靖喝了口水,缓了口气,随后嘴角艰难地向上提了提。即便不是十分清晰,但在场所有人还是看出了那是个轻蔑戏谑的笑。
她冷冷问道:“谢警官,我、张桂芬、李秀英、王国华、刘大强都是办了□□的人,到了您这,能给我们送进监狱吗?老吕可是坑了我的钱,您能帮忙要回来吗?我没文化,读书少,您说的受害者和罪犯都是我一个人,是这个意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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