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追惊局(64)
贺琛毫不犹豫,一张机票,远渡重洋去了美国。
在这场大梦中,是谁一直等待,又是谁一生追寻。是谁的错,又是谁的罪过。哪里还讲得清,人性背后,正因错综复杂,才有血有肉。贺琛教会冷佩玖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冷峰又做了那为党为国斩情丝的红绡。
那些破碎的记忆,那些轰轰烈烈的爱与恨,最后又入了谁的诗眼。
苏穆煜从椅子上站起来,从留声机下面的柜子中翻出唱片。一阵丝丝空白后,破空一音荡出恢弘的音乐来。
你说吧,要我等多久。
把一生给你够不够。
背离了冥冥中的所有,离乱中日月依旧。
告诉我,你要去多久。
用一生等你够不够。
驱散了征尘已是深秋,吹落山风,叹千秋梦。
苏穆煜走到窗边,双手撑着窗台,目光看得很远。远到时空之外,远到光阴之里。
他似乎还在1937年上海那个拥挤而嘈杂的车站里,战争已经打响,逃命的人哭喊。
名伶穿了戏服为军官唱一出别离,水袖一抛,眼波流转。
然后,他们在时代的镰刀下,匆匆奔向各自人生。
——那去了的,断了的,碎了的,何止是一段儿女情。
连鸣站到苏穆煜身后,轻轻揽住他的肩。
连鸣声音低哑,亦不知从何安慰起。
“阿煜,怎么了。”
苏穆煜抬手捂了下眼睛,轻声说——
“没什么。”
“我只是太难过了。”
——当我再次看到你在古老的梦里。
——落满山黄花,朝露映彩衣 。
第二卷《锁红盗》 完。
第50章 名利场
上帝是个无耻的老赌徒。
人性的确如此,既轻信又爱怀疑,说它软弱它又很顽固。
——
自民国回来,苏老板脆弱的身子骨,到底是病了。
当天早上,他睁眼之时浑身无力,伸出手摸了摸额头,烫得可以烤鱼。
原本计划接拆迁队回家,瞧瞧外面阴冷的天,苏老板果断决定当一次棒槌——给连鸣打电话。
“哟,连少啊——”
不同于上次连鸣的主动,苏穆煜开口不怎么热络,但这意思听起来就有点求人办事的自觉。
连鸣清楚苏穆煜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麻烦别人,准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
“我可能,大概,应该是……发烧了,一到冬天就容易感冒。你有没有时间帮我去接拆迁队回家?就是那只巨肥的阿拉斯加。”
连鸣:“先别管狗,看医生没,家里有没有药。”
“嗯,实际上我还没起床。应该睡一觉会好得多,我给你说宠物店地址,我怕它在宠物中心呆久了得失心疯。”
……
“你还是操心自己吧,”连鸣扶额,“等我,马上过来,你先睡一会儿。家里密码告诉我一下,我会带医生来。”
苏穆煜脑袋昏沉沉的,只觉连鸣怎么如此啰嗦。他眼皮直打架,十分想睡觉:“密码……大概六个一,反正你试试。别带医生来……”
连鸣直接挂电话,应该不是普通感冒,这得是烧糊涂了。当他带医生赶到清云轩时,苏穆煜果然还在睡。
“阿煜,醒醒。”连鸣坐在床边,伸手把苏穆煜推醒。
苏老板一脸迷茫,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
连鸣没管他:“李医生你来看看,这是不是烧傻了。”
李医生扑哧一笑,苏穆煜半响反映过,这人明明是自个儿招来的。
“我不是叫你别带医生来?”
李医生是个和蔼的中年大叔,常年做连家的私人健康顾问。这还是头一回见连鸣如此在意别人,一大早风急火燎地把他叫起来。
李医生从医药箱里拿出温度计,递给苏穆煜:“连少朋友吧?怎么称呼?”
“医生您好。我姓苏,苏穆煜。”
连鸣难得见苏穆煜如此乖顺地坐起来,把温度计夹在腋窝下。
“医生,我跟你商量个事成不?”
李医生挑眉:“噢?你说说看。”
“我能不能……不吃药啊?”苏穆煜半睁着眼,双颊绯红。竟开始一本正经的讨价还价,“你看啊,我应该只是一般的感冒发烧,多睡一睡就好了。是药三分毒,吃下去总归对身体不好对不对?”
李医生没料到是这一出,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转头问连鸣:“连少,你看?”
“别理他,脑子烧坏了。”连鸣将苏穆煜的被子捻好,脱下自己的大衣给他盖上,“阿煜,知道我在说啥不?”
“连少,非君子!”
“知道我在怼你就行,看来脑子没问题。医生开的药不苦,乖乖吃了。”
“连鸣,你这是在骗儿子呢?”
“儿子我才不管他死活。”
苏穆煜气极,睁着眼睛瞪着连鸣。后者坦荡荡地与他对视,就差扑上来啃一口。
显得十分理直气壮加不要脸。
时间到,李医生接过温度计一看:“哎哟,三十九度八,难怪不清醒。”
“喂,我真是清醒的……”
苏穆煜无奈挣扎。
李医生开完药,不管他们年轻人怎么闹腾。叮嘱完什么时候该吃药,用量多少之后,李医生提着药箱又风风火火离开。
连鸣回到卧室,苏穆煜滑回被子里,一动不动地蜷缩着身子。连鸣看得心疼,打电话叫人送来沁逸楼的粥与小菜,空腹吃药可不行。
“阿煜,起来吃饭。”
连鸣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去拽被子。
“我不吃,不想动。”苏穆煜压着嗓子反抗。
这人还闹起脾气来了。
“吃了饭吃药,要不然这烧退不下去。”连鸣好声好气地轻哄,八辈子没对谁这么耐心过。
苏穆煜整个人团在蓬松的羽绒被里,下巴显得越发尖了。精神蔫哒哒的,像朵暮春开败的花。连鸣也不急,他把手伸进被子里,寻到苏美人的手揉了好一会。
“你看看,浑身发烫,这手都是冰的。听话,起来吃饭。”
苏穆煜张开双臂,烧得稀里糊涂,声音倒是糯糯的,像块软甜糕。
他说:“来,连少,苏老板抱抱。”
连鸣一顿,只觉心都化了。
他俯身下去,还没等苏穆煜真的抱住他,连鸣轻声说:“别以为撒娇就能不吃药。”
“做梦。”
苏穆煜呆怔,反手推开连鸣:“哎,我说你怎么这样啊。过分,太过分了!”
“别逼我做更过分的事,”连鸣邪笑一声,“赶紧起来,吃饭吃药!多大人了,别他妈以为自己还是个宝宝。”
我宝你个头。
苏穆煜要不是看在自己有求于连鸣的份上,早就拜拜了您勒。
“你先吃饭,药在这儿,”连鸣为他把药丸分好,“我去接拆迁队回来,你吃完饭半小时后再吃药。吃了药继续睡,好好休息。”
苏穆煜讲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回想起来,以往生病时总是自己熬过来的。好几次还迫不得已打了120,医生护士一个劲儿问他,怎么也没个亲人在身边。
苏穆煜烧得糊涂,是啊,怎么就没个人陪在身边。
外面天色阴暗,这清晨更像傍晚。屋里暖烘烘的,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昏黄之光。连鸣坐在床边发消息,他毛衣袖口上的细绒都带着温柔。苏穆煜喝粥,平心而论,连鸣真是帅得令人呼吸一窒。
现在有人陪着了,但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苏穆煜说不清楚。
连鸣起身要走,苏穆煜低头搅着碗里的米粥,轻声说:“哎,连鸣。”
“嗯?”
“开车小心点。”
连鸣转过身,伸手在苏穆煜的后颈上摸了一把。
“嗯,放心。”
连鸣走后,苏穆煜吃完饭,看看时间又看看药丸,最后叹一口气,屈服于连鸣的淫威之下。算了,反正他也是为自己好。虽然很少承接别人这般情意,但从感觉上来说……似乎还不坏。
苏穆煜靠在床头,摸出手机给展世一汇报这次任务。工作顺利完成,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从一开始,他分明熟悉了资料,以防自己出现岔子。可当他回到民国之时,还是渐渐忘却了资料内容。导致等他见到冷峰时,一瞬间竟想不起这人是谁。
大梦之中,他的记忆变得不可靠。甚至时间一长,他差点忘记这到底是谁的梦。
太奇怪了,曾经从未出现过这类情况。苏穆煜需要展世一的帮助或解释,这种状态长此下去,会愈来愈影响以后的工作。
苏穆煜瞥见枕头边的扳指,他拿起来攥在手中——沉甸甸的,凉丝丝的——这是现实的感觉。
如果有一天,当他再也分不清梦境或现实时,会是怎样?
连鸣出现在他身边,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外?
苏穆煜有点脑仁儿疼,谁说他烧糊涂了,这想事情不还挺清醒的嘛。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苏穆煜吃完药又躺下去。意识昏沉,闭上眼浮现出冷佩玖等人的面孔来,他皱起眉,翻了个身。一如上次安如风之梦,这次怕是又要折磨他许久。
苏穆煜想,若是换做自己,在爱情中能不能做到冷佩玖这样不顾一切?如果想要爱,就不能怕痛,是不是自己也有勇气?
连鸣嘴上说着喜欢自己,也确实随时都在想方设法地缠着自己。苏穆煜不是不清楚如何发展感情,但这样下去就很好吗。未来会如何暂且不说,现在的状态是不是两人都想要的?
苏穆煜迷迷糊糊睡着,等他再醒来时,抬起头往窗外一看,天色擦黑。
卧室门关着,黑暗的房间里空荡荡,静悄悄。钟表里时针一格一格慢慢走,清晰可闻。那一瞬,铺天盖地的孤寂感淹没了苏穆煜。
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与今早连鸣在这儿的温暖相比,云泥之别。
虚空的一拳砸在苏穆煜心上,他忽觉自己是不是孤独了太久。一个人撑着空壳在世间行走多年,从未被任何一种感情填满。
苏穆煜从床上坐起,他拿了衣服穿上,接着下床。也不知连鸣把拆迁队接回来没有,估计放在客厅里。
苏老板浑身无力,踩着拖鞋一步步在地板上挪动。当他打开卧室门时,却发现楼下客厅通亮的灯,在楼梯口散着耀眼的光。
苏穆煜心头一动,他加快脚步走到楼梯口。只见连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明显胖了一圈的拆迁队在连鸣脚边滚成球。
连少拿着肉干,满脸笑意地逗弄拆迁队。这破狗显然对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乐此不疲,打滚撒娇无所不用其极。认金主做父,没什么骨气。
苏穆煜看了半响,忽然笑开了。他讲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无法否定的是——连鸣坐在那里,衣服随便放在沙发上;他身前的茶几上摊着几本书籍与资料,明显是在此工作了一下午;拆迁队窝在他脚边——整个画面温馨而美好。
一如连鸣所说,是个家的样子。
听到笑声,连鸣一顿,他抬头看见苏穆煜披着外衣靠在楼梯间的扶手处,光是站在那里,已然是一幅画。连鸣放下肉干,拆迁队见缝插针一口叼走。
“睡醒了?过来我摸摸看有没有退烧。”
苏穆煜不动。
忽然,他问:“连鸣,你要不要搬过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