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正是那时候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他说,“林修夫妇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说,我叫小畜生吧,我想起地库石壁上的一句话——「微生不足道」,我见了很喜欢,就临时把那两个字当做了名字告诉他们,现在想来,这算是解虚怀给挚爱写下的墓志铭了。”
“只是单方面的挚爱了。”贤人忽然就有些难过,“他斩断了挚爱的记忆,从此一生教皇都不记得他了,更不记得他们相爱过的事,就像你一开始也想斩断我的记忆那样,你怕自己沦陷,怕陷在名为爱的感情里而不得自由。”
他瞪了他一眼,“贤人说什么呢……”
“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吧,毕竟我这么帅!还这么大!”
“贤人是不是想打架?”
这么好的夜色,贤人当然不想打架,他扭了个身,将那颗漂亮脑袋下的枕头往自己这边拖了拖,然后在那人发出抗议之前,就把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让漂亮脑袋正好枕在自己的肩窝处。
王八蛋动了动,发现这么睡觉似乎还挺舒服,就不挣扎了,还像只懒猫甩出尾巴那样,他伸出一条腿,轻轻勾住了贤人的脚。
贤人心里当下就一股热意冒了出来,他何时见过他这副撩人不自知的样子,玛德,他想,好想操他。
王八蛋却还是用他轻轻松松的口吻诉说着往事,不知为何,经历了那么多出生入死之后,当他终于和贤人躺在一起,他特别特别想和他说话。
好想要把过去半生无人可倾诉的东西全部献给他一样。
“后来我随着父母走遍世界,发掘古迹,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地球就是整个「世界」的概念了,我10岁那年,在一个远古溶洞的坍塌中,父母受了伤,无力开口,全队乱作一团,是我……告诉他们该怎么办,从危险中找到了一线生机,最后大家都平安地逃出去了,我受到了上面的表彰,还有报纸要来采访我,但是……被父母拒之门外。”
“12岁的时候,父母交给我几个学生,让我带他们去藏山边境进行考察,那是我第一次独立带队,那几个学生一开始还笑话我,说一个小孩子来干什么,搞笑的吉祥物吗?后来我们那一队,是所有大学生队伍里效率最高、成绩最好的一队,那几个学生从喊我吉祥物,到后来想拜我当师父,我说我可受不起,他们就带着礼物来登门道谢……也被我父母拒绝了,那原本是我这一生第一次收到礼物的机会。”
“13岁的时候,在北境冰川,我和父母还有他们麾下的考古队员都在,有两个新队员是那年刚刚加入的,我看见了他们私印拓本,私藏文物,我谁也没告诉,自己进行了调查……然后我就发现他们两个已经被美利星国收买了,去邮局寄的信件被我截获,证明了他们在为美利星国寻找关于画梦师的线索,毕竟一直传说解虚怀的坟墓埋在一个雪山深处么。”
“后来启程,深入北境,果然如我所料,他们两个想给全队下昏睡药……我就使了个计,让他们两个自己互相怀疑被对方出卖,自己吵了起来,最后扭打着双双坠入冰川,成功解决了他们,我才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我以为……能得到一句夸奖。”
“结果父母把我骂了一顿,还把我送进了学堂读书,让我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的考古队。”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做人没什么期待,我流连于壮丽连绵的史诗风光,沉浸于渊如浩海的知识殿堂,可能父母直接把我送去燕京大学图书馆,我不会有那么大的抗议……我实在无法与同龄人相处,欢闹也好,崇拜也好,嫉妒也好,羡慕也好,我一眼就能看到他们心里所想所念的,浅的就像一张白纸画一样,而他们永远不懂我在想什么,我试过解释,他们也没有耐心听,还说我故作高深,说我卖弄学识,后来我就不愿解释了。”
“找不到。”他说,“在同龄人的学堂里,我找不到我所期盼的东西,没有期盼,也就没有意义,后来我就在课上睡觉,画画,看闲书,没有人管我,因为我考试总能拿满分,我还毫不客气地指出老师讲题的错误,到最后老师也不喜欢我,说我连做人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说我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有人喜欢的。”
“就好像被人喜欢的前提是……一定要先学会礼义廉耻,可是,我直到现在都没明白,为什么非要被人喜欢不可呢?没有人喜欢的人,难道就不配活着么?”
“后来就发生了一件……对同龄人的影响非常不好的事,我被父母转学了。”他说,“我去到了一个高中课堂,教国文的先生名叫陆从礼,他是一个无梦人,他大概是第一个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做人的老师,他教我尝试和解,教我与自己和解,与父母和解,与这个世界和解……还给了我一罐长春藤的种子,教我种在空空荡荡的墙院之下。”
“说来也好笑,竟是因为想看到长春藤的影子爬满床榻,我就尝试着做个人了,我重新挂起了……小时候被成德父子利用着我从富豪们手里骗取钱财时的……那种微笑,父母难得回一次家,惊讶于我的变化,也鼓励我说,微生你就该多笑笑啊,你笑起来那么好看,多笑笑就会招人喜欢。”
在樱庭别院定情那夜,贤人就听过这一段,他当时只是听得心酸,现在却听得想哭。
没有人知道,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他的微笑面具……本来就是假的。
他一直在寻找着他想要的真实,可这个世界却始终想把他变成迎合世界的模样。
“看来这就是我能和你搞在一起的原因。”贤人说,“我们在寻找的,是同一种东西。”
“贤人说的没错。”林雨行抓过了贤人圈着他的手,一根一根掰开贤人的手指,再与他十指相扣,扣到那枚戒指的时候,他还抚摸了两下,还朝着贤人的怀里拱了拱,好像格外期待能得到一个拥抱。
不知为何,这个孤独的人,在这个早春的夜里,特别渴望与贤人火热身体的……触碰。
贤人必须强行忍着冲动,才能给他把话讲完的机会。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了我17岁的夏天,我收到了燕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全省第一的分数,我填了……天文学院。”
贤人有种预感:“然后没去成?”
“父亲自作主张把我的志愿改成了考古学院。”林雨行笑了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别的情绪,“父母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把我赶出考古队这件事我依然在耿耿于怀,说我确实是个从事考古的天才,但我不曾读书,更不曾学过做人,所以必须让我先去学堂待个几年,再去从事我热爱的工作,这样对我的人生会更好……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
“可我那时其实早就无所谓了,考古或者探险,对我来说也不过是获取知识的途径,和小孩子贪玩或是热爱工作什么的,完全是两回事。”
“事实上,我那时候更沉迷于时空学说,所以才想去读天文。”他说,“我渴望见到地球以外的星国,做梦都想见见美利星国的超前科技,想看看以奇术立国的英伦星国长什么样……我小时候在成德的藏书里,就见到了解虚怀留下的对于时空假设的著作,那时候看不懂,但我全部背了下来,在后来的岁月里一遍遍回味,越来越觉得古人真是了不起。”
“解虚怀是真的触摸到了那个时代的理论天花板,古人尚且如此,我又怎能寥寥此生?”
“但父母却高兴于我终于可以子承父业,我被考古学院成功录取,是我平生得到的第一次表扬……为我终于成为了他们期待中的模样。”
“找不到意义。”他说,“我找不到继续做一个考古学者的意义,功成名就不是我的期盼,钱权利欲我更无兴趣,我宁愿痛痛快快地为时空学殉道,我也不想在名为子承父业的囚笼里被困住一生,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捞阿光出来的原因,我太明白他心里的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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