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学疾风步,想学弓术,想领悟百花术。
比起动辄就牵动全身伤口的空间奇术,弯弓射箭的物理技能对他来说会轻松得多。
前会长已经不记得他了,在他离开华奇协的时候,他也斩去了前会长对他的记忆。
一个人都没放过。
柳先生在百忙之中的行程里,抽出时间见了他一面,他自称林羡月,就像是初次相见一样,柳先生对他的才华叹为观止,当下就答应他,等回去之后就带他回山里学习弓术。
还说他已经收了一个相当满意的孩子,是来自东洋小国的一个少年阴阳师,阴阳师学弓术,说出去会被笑死,可是那个孩子天赋极好,才华横溢,又非常努力,已经成为他门下最有希望领悟百花术的弟子了。
说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优秀的弟子。
说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你们两个能成为同窗,我这一门就算后继有人了。
林雨行从未想过那是一场诀别。
当他从那场短暂的见面里、在柳先生只言片语透露的讲学行程里,他发现行程安排有很不对劲的地方,他意识到那可能是有人要做局害人,当他赶去会场、拼着一身重伤劈开层层结界时,柳先生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解无常手持白日梦站在那里,对他的出现竟然还有些意外。
为了不让绝学从记忆里被抢走,他被迫在解无常之前出手,他杀死了柳先生,还毁去了他的尸体。
然后他就疯了。
他当时已经神智不清醒了,他无法接受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的事实,他这一生从未杀过任何人,和樱庭武藏在一起八年,他以人类之躯在枪林弹雨中谋事,他都没有杀过一个人,他却亲手杀了……华夏之脊。
如果不是秀千代冲进来把他叼走,他当时就已经死在解无常手里了。
他丧失了所有的求生本能。
他还一度埋怨这只蠢狐狸为什么要救他,就像他埋怨贤人为什么要把他从海里捞起来一样。
他和蠢狐狸相识于一场微末,秀千代那时候是台北第一魔术师,和瑞南第一魔术师之间有些恩怨,人家要以魔术比试算计她,被观众席上的林雨行巧施手段,让瑞南术师自食其果,这只蠢狐狸被他救了一命后就黏上了他,还天天吵着要报恩。
他与这样天真的灵魂其实不想有过多羁绊,他要走的本就是一条十死无生的路。
蠢狐狸叼回了他,还照顾他养伤,做炸鸡喂他吃,还拿尾巴给他当枕头。
蠢狐狸见过他最痛苦不堪的那段时光。
他能下地之后,蠢狐狸还教他幻术,包括幻术的奥义,他此生学不成弓术了,就拼命地想要把幻术学好,在他见识过万华镜反射一切的威力之后,他有了一个相当疯狂的想法。
“然后我就做了一件对不起千代老师的事。”他说,“我偷了她的万华镜。”
万华镜反射一切。
虚无荆棘也反射一切。
当两种反射形成悖论,林雨行凭此强行渡海。
那是一场用言语无法形容的壮烈。
最后万华镜因为承受不住毁天灭地的荆棘反击而破碎,他几乎已经渡过了整片漫长海域,他不肯放弃,为此丢了差不多整一条命,他才勉强登岸。
他以为就能救回小百合,救回柳先生。
可他眼中所见的,并不是什么永生乐土,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以及一座黑暗中孤单屹立的灯塔,散发着虚弱而惨白的光辉,那光辉仿佛驱散着无边黑暗,让他在此得以立足。
让彼岸的人间得以歌舞升平,盛世千年。
他登上灯塔,看到墓志铭——【我一生诸多憾事。】
这才是前朝第一智者的真正坟墓,坟墓旁边,还放着他留下的关于虚空的残卷。
原来先师和师兄早就来到了此地。
解虚怀早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永生乐土,却从来不曾告诉他。
他翻看了解虚怀倾毕生心血所写的、关于他生前对于虚空本质的研究——
宇宙诞生时,纯白混沌之中,孕育诸多世界,诸多世界文明产生了能量碰撞,以及各界强者枉顾时空规则而活动争斗,这其中留下无数负面能量,最终在负空间里诞生了「虚空」。
虚空是正时间里的负存在,它侵蚀一切「存在」包括坐标本身。
只有纯白之中诞生的远古诸神,才能无视虚空的侵蚀,人间强者面对虚空,就算不死也会被同化,然后变成没有意志的虚空生物。
宇宙里最后的纯白能量化为海域、环绕人间,守护着现世此岸,抵抗着虚空的蔓延,这片纯白之外的黑暗,被大夏王称之为「黑暗未来」。
那是人类抵挡黑暗未来的第一代强者。
解虚怀费尽心机、算计他至此,就是为了把他骗到黑暗未来,回不去。
万华镜碎了,他回不去了。
时空彼岸,不是生命源头,是黑暗未来。
黑暗早就来临了,在纷繁的帮助下,秦故里和大夏王筑起骸骨长城抵挡虚空侵蚀,但那只是治标不治本,还赔上了亿万古龙的性命。
只有诞生世界的纯白混沌,能以「存在」之力真正抵挡。
虚无海上的荆棘,就是纯白与虚空碰撞的产物,是「存在」抵挡「不存在」的结果,荆棘本来只是天然屏障,是无害的,却在漫长岁月里,随着纯白的干涸,而日渐被虚空侵染,所以变得暴怒而充满攻击性。
林雨行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伤好不了,是因为被不存在之力贯穿了,他身体一部分的存在本身都被消除了,所以永远无法长出新的来。
什么奇术药物手段都做不到。
解虚怀正是算准了他的温柔和执着,他的骄傲和倔强,所以隐瞒了关键信息,如此他总有一天会被纷繁和解无常算计,总有一天会见到荆棘海岸,总有一天会想方设法渡海。
在解虚怀那个年代,渡海就是一件无法回头的事。
他的遗骨在这里被筑成灯塔,照亮后世一千年。
他最骄傲的儿子带着他的遗骨渡海,也没想过回去,留下一副残破的盔甲在塔上,人已经不知去向。
林雨行觉得解良人可能已经成为了灯塔的燃油。
下一个燃油,就是他自己。
解虚怀算准了他回不去。
也必须用这样的算计,才能让他来到此地,甘愿放弃自我,变成燃油,照亮后世,也不再有痛苦。
好像那就是对他最好的结局。
因为林雨行和解无常不一样,他的意志坚定到能和虚空直面相抗,什么永生乐土根本诱惑不了他,他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唯一的愿望还与永生恰恰相反。
只有隐瞒超出他认知极限的信息,才能让他拼尽一切寻找真相。
才能让他欣然接受这个结局。
那是林雨行平生第二次恸哭,他在孤独伫立的灯塔上,在漫无穷尽的冰冷寒意里,他泪流满面跪倒在地。
可正如贤人所说的那样,欢笑都是别人的,哭泣也都是别人的,他哭得痛彻心扉都没有一个人能听着。
正如他想恨又恨不起来 ,想笑也笑不出来,想一脚踹毁灯塔让黑暗吞没现世让一切同归于尽为他的被坑骗而泄恨他又做不到如此决绝。
先师是伟大的。
无论多少算计多少恨,多少被他看不起,他依然不能否认先师的伟大。
「我一生诸多憾事」之首,就是对他这个优秀传人的歉意。
那墓志铭上的泪痕都似乎还未风干。
对于一个自愿牺牲照亮后世的人,他除了敬意,无以言表。
“后来我在灯塔之上思考了三年。”他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修好了万华镜,我心怀死志,却不想这样去死,就如解虚怀认定我回不去,我拼着一条命我也要回去,我还带走了一罐纯白,我还要推翻先辈的结论,我要直接迎战黑暗未来,永远地消灭它,终结一代代传火的宿命。”
“而且我……”他说,“已经想到了黑暗未来的最优解,非常疯狂,我也……非常喜欢。”
“只是……”他又叹了口气,“贤人,我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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