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此刻难以掩饰的仓惶与狼狈。
窗外隐约传来车辆的鸣笛声, 四周摩天大楼顶部的红色信号灯, 一闪一闪地亮着。
眨眼, 整座城市又活了过来。
秦悦侧耳倾听外面的热闹, 心想,能不恢复吗?他已经解决了问题, 不是吗?
那为什么偏偏现在出问题的,变成了关云横呢?
“小悦, 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作为看他长大的长辈, 曹卓第一时间感到不妙。
他拉着他的手臂, 关切道:“你还好吗?”
秦悦挺直脊梁, 缓缓将手抽出来, “没事, 曹叔。我没事!”
怎么可能有事?
对,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那可是关云横!
他一边想,手指一边轻微颤抖,险些握不稳手机。
另一头,关鹏显然察觉到他的异样,又问:“秦先生,您……还在听吗?”
“我在。”秦悦的声音很稳,就像用水平尺测量好的一样。
他只是觉得无法理解。为什么相柳看向他时充满怜悯,曹卓脸上浮现着不加掩饰的忧虑,还有关鹏声音里透出小心翼翼。
他们在怜悯担忧什么?担心他会发疯还是垮掉?
秦悦微微吐了口气,“你说,我在听。”
奇怪的是,明明室内尚算安静,关鹏的声音却若隐若现,模糊掉了一大段。
等他拼尽全力,再仔细听时,对方已经抛出问题,“那您看,现在方便我过去接您吗?”
他下意识想拒绝。不料,关鹏紧接着说道:“老爷子他想见见你。”
心头一跳,秦悦的声音骤然软下去,“我明白了。我现在没在公寓,一会儿发定位给你。”
挂了电话,他选择了附近的一处标志性建筑物作为碰头地点,并且对曹卓欲言又止的表情视若无睹。
重新亮起来的路灯在窄巷的地面投射出一个个白色的光晕。他踩着这些光晕,像踩在一堆棉花上。
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走着,嘴里的伤口又流血了,似乎比刚才伤得更深。
一股股腥甜的血液流进喉咙,回到肚子里。
【事实证明,任何靠近你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心底有个声音像挥舞爪牙的怪兽,狞笑着奔袭而来。
他咬牙把它压下去,将出鞘的迦叶剑拢在怀里,似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并不在意锋利的剑锋会不会伤到自己。
兴许是因为剑气冰冷寒凉,像冬季霜雪,他冷得一直发抖。
“迦叶,我好累。”他喃喃说道,“从没这么累过。”
吐出的字句化作一道白烟,渐渐溶在空气里。
秦悦!!
这声音是——
他一个激灵,抬起头。
不远处,一辆有几分眼熟的黑色轿车低速滑行过来。冲他短促地按了声喇叭过后,降下车窗,露出关鹏疲惫的面孔。
秦悦愣了愣,自己也不确定心头一闪而过的失落是为什么。
二人相顾无言,直到关鹏从驾驶座走下来,为他打开车门。
“谢谢。”秦悦弯腰走进去,坐定。
穿过一个红绿灯,关鹏清清嗓子说道:“现在情况还不明朗,老爷子怕你担心,所以想把你接过去。”
“嗯。”
“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您要是觉得累了,就先眯一会儿。”
“好。”秦悦配合地闭上双眼,一个字也没多问。
他靠紧椅背,浑身又酸又沉,假想自己是块吸饱水的海绵。
脑子里乱糟糟的,但真正想梳理时,又变回一片空白。
一路上他依稀作了很多场梦,但没有一场能记得。再次醒来时,眉心处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
他伸出手指揉了几下,但症状并未因此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这时,车辆的行驶速度骤然降下来。关家老宅门口,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上前,闪光灯此起彼伏。
“这种时候外出,是要接什么重要的人吗?”
“请问有关先生的最新消息吗?”
“有消息称,飞机因为机械故障,已经坠毁在西面的永安镇附近坠毁。请问这是否属实?!”
“现在关家是否已经开始遴选新接班人了呢?”
数不清的话筒磕碰到玻璃与车身上面。因为前后排之间升起隔板,玻璃也做过特殊处理,外面的人看不见秦悦。
反之,他能清楚看见这一张张脸上急迫饥/渴的表情。
像闻着血腥味而来的兽,只是由于善于伪装,披着人皮、用两条腿行走,混迹在人群里。
死吧。死吧!死了最好!那可是大新闻!
一双双亢奋的眼睛里透露出相同的讯息。浓烈的恶意在空气里弥散,像某种可怕的传染病,令场面有些失控。
一股酸水自腹腔上涌,哽在脖子那里,使他恶心得想吐。
强忍了一阵,秦悦的视线变得模糊,有水意晕染开。他草草擦去,但更多的又冒出来。
心底最深处,戾气像受到足够阳光水分滋养的嫩芽破土而出、舒展,拔高。
真想……让这些人永远的闭嘴!
他被这种想法蛊惑着,眼角剧烈地抽动。
与此同时,车辆终于温吞且艰难的破开人潮,驶入老宅的大门内。
关鹏把车停稳后,打开车门。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扇雕花门说道:“老爷子就在里面,您请。”
“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我想,他更想单独和您见面。我先把车停回车库。”
“好。”
暂别关鹏,秦悦拾阶而上,走到门前。他慢慢伸手推开门,刚打算迈开一条腿。
“秦悦——”
这一回,声音更清晰了。
他迟疑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山水楼阁,曲径通幽,百步之内只有他自己。
“醒来——”
可他明明很清醒啊!
他抱紧迦叶剑,困惑地想。企图把奇怪的幻听抛诸脑后。
“秦悦——”
然而那道与关云横很像的声音实在撕心裂肺,听得他整颗心拧成一团。
“停下来!”
停下来?可他已经停下来了啊。
“秦悦!!”
声音宛如贯穿神魂的闪电,劈开混沌与迷障。
烫!痛!
他一边用手背用力摩擦眉心位置的皮肤,一边踉跄后退,从平台滚落。
石子小路变成粘稠的黑色泥浆,里面探出无数柔软的黑色手掌,齐心协力拉扯着他的衣服和手脚。
【嘻嘻嘻,别走啊。】
秦悦挣扎着坐起来,挥剑砍去。但手里空空如也,哪里有迦叶剑的踪影?
【快。别被他逃了。】
他急忙结印,但灵力汇聚在指尖无法使出。
是禁制!
他被往下面拖拽,黑色泥浆迅速漫过三分之二的身体。
完了。他出不去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另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叹息。
空间旋转颠倒,天地瞬间掉了个个儿。他从泥浆里抽身出来,不断坠落。
前方是一片刺眼的白幕。穿过白幕,秦悦用力睁大眼睛——
曹卓胀红的脸,近在咫尺。再往下,他的脖子上有一双手,白皙细长,拇指正上下交叠紧紧掐进皮肉里。
那双手……
那是他的手!
秦悦如遭雷击,撒开手,连退两步。
曹卓当即蹲下身,猛烈咳嗽。咳了一阵,他抬起通红的眼睛,“得救了。还以为会死掉!”
他顺了顺气,继续说道:“你可总算回来了。我和肥猫,还有关先生都快急死了!”
回来?关先生??
秦悦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橘猫奋力从一堆废墟里爬出来,虽然灰头土脸,但精神尚可。他把误入口里的建渣吐出来,“你又在那儿叫谁肥猫啊!”
不远处,倒伏在地的博物架前,男人正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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