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了一个字过后,他往旁边一歪,坐到了地上。
“你今晚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听过。只是因为附近
的野猫实在太吵了,所以突然惊醒。现在外面又安静了,回去睡觉吧。”
“是,野猫很吵。我睡不着。现在外面已经安静了,我该房间了。”
少年慢吞吞重复,站起身,拖着扫帚,走了出去。
“你看。我说过,不会有任何问题的。”青年笑了,眼睛却像在哭。
“喂,我说……”别用秦悦的脸搞事情!
关云横本来想这么说,但后半部分却在舌头上打转,没能说出来。
离开洋楼,走近传输光圈,关云横本以为柳随歌会说些什么,但直到他们跳到另一个地点,对方都始终保持沉默。
第二个目的地,关云横并不陌生。
只是上回来的时候,这里远不是今天这番光景。往昔热闹拥挤,化作一片死寂。高耸的亭台楼阁,凋零破败。坚固的城墙,像是风化般,只余下小半截。
青年看了一巡,挥挥手,那些勉强维持着形态的建筑物纷纷塌陷。一层叠着另一层,真正的称为一堆废墟。
“有始有终。很好!”
再挥手,废墟整个儿不知所踪,化整为零。两人又移动到一棵树旁。严格来说,这已经不能称作是树——
一根根壮硕的枝条像是被人砍去,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木墩。
青年凭空一抓,手里多了壶酒,喂到嘴边却想起这好像是秦悦的身体,遂叹了口气,弯腰摆在脚边。
“这里曾经有一大片茂密的槐树林。”他抬手粗粗比划着,一脸怀念,“但后来因为一场天雷,就只剩下我了。再后来,一只鸟带来一棵种子,它在我身边生根发芽……”
关云横知道他是在讲槐抱柳时期的故事,于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试图打断他。
“这个故事秦悦应该告诉过你吧。老掉牙了,对不对?典型的爱情悲剧。”青年的声音转了个调,“可我不甘心。我把一半的内丹化为印记打在她身上。一世又一世。她必然会想起我,我必然会找到她!”
“然后呢?”
青年翘起嘴角,“一个又一个的轮回。她有时是人,有时是动物,有时只是石头。老实说,我挺喜欢她变成石头那一世的,山间无人,除了野兽,就只有我们俩。哪怕她不能说话,能待在一起也是不错的。”
他摇摇头,“然而,谁也说不准开始,也料不定结束,我这种灵物又不能自我了断。终于有一天,我在无尽的等待与分离后,有了更多不甘。”
“某一世,她离开时,我折下自己的一段枝条,使诈将其送入轮回门,我以为那样自己便能时时刻刻陪伴着她,哪怕轮回路上,她也不孤独。然而,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造就了另一段因果。”
“那枝条,秉承我的执念,也同样生生世世追随她,甚至开始阻挠我靠近她。”
青年垂眸,看向地面,“我,动了杀念。于是,前一世,她因救他而死。正因为此,我的天数到了。我自己是因,也是果。这很好。”
“所以你才会去见她最后一面。”
柳随歌摇摇头,闭上眼睛,像是因为说了太多话而累极,“我既已放下,那一半的内丹留来何用?这么多世的纠缠,是我错了。”
虽然亲口承认“错了”,但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是错了,还是因为天数已到,只得快刀斩乱麻?
关云横听得百味陈杂,谈不上同情,也说不上可怜。他细细想了一阵,评价道:“你可真够任性的。”
柳随歌哈哈大笑,“是。轮回门的主人也这么说!那就希望下辈子,无论我是人是动物还是成为别的,都能循规蹈训才好。”
他再次拿起酒壶晃了晃,喝不到只能听声音解馋,“圆满与否,至少我的故事已经结尾了。至于你们的……我堪不破。”
他二度放下酒壶,一击掌,“好了,这是第一桩。”
“那第二桩呢?”
“第二桩啊。”青年的眼睛绕着关云横滴溜溜打转。
他赫然亮出一把短匕,在两人之间的虚空中一画。
“铛。”关云横感到腕部向下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那里脱落掉到了地面。
这把不知来历的匕首竟将牵扯他与秦悦近一年的诅咒打破了。
“哗啦。”耳畔又有仿佛玻璃碎掉的异响。
他不知所以然的四处张望,什么也看不见。
与此同时,柳随歌大笑出声,“我真是个旷世奇才!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不愧是我苦苦花了几个月倒腾出来的东西!没想到实体化的生死凿用我那些老槐木炼化过后还有这等妙用。不错!不错!”
随着笑声,青年的脚边卷起小个的气旋与层层细浪,到了后来那些旋与浪,越来越猛烈,竟将关云横掀到了一边。
他出手稳住他,点点头,一副了悟的模样,“你?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有事就说,不要临到最后关头还打机锋!”
青年却只是微笑,按住眉心,“他醒了。比我预想的更早。挺好,还来得及说再见。”
他放软声调继续道:“生日快乐,秦悦。我答应过秦益会好好看着你,直到你变成个糟老头子的那一天。可惜,现在好像我失言了。”
那一瞬间,关云横的心底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恨意。
他想,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为什么就不能静悄悄的消失呢?为什么偏偏要大张旗鼓借用秦悦的身体去见“旧情人”最后一面?又为什么在满足夙愿后大大方方地挥手说再见呢?
他想跨步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冲他大吼大叫,让他立刻闭嘴;又想卑微的哀求他,让他把说过的话表现得像一个蹩脚的笑话,随意糊弄过去。
捕捉到关云横此时的心绪起伏,青年偏了头,望着他。
虽然还是那双眼睛,但其中有更多岁月沉淀的痕迹。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可我不能。毕竟我跟秦益那家伙不一样!”
关云横磨磨后槽牙,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好了。我的时间已经到了。我这个人不喜欢哭哭啼啼地说再见,因为那样实在不够风雅。”
柳随歌笑了一下,下一秒秦悦的身体软了下来。关云横一个箭步上前,把他圈起来。
再睁眼,青年的脸上已经恢复了“秦悦式”的表情。
“关云横。”青年张大眼睛,伸出手,缓缓握住他的手腕,像在疾风中独木难支的藤蔓,急需寻找些许支撑。
关云横没有说话,只是嘴里渐渐涌上些许苦涩。
当他以为秦悦下一秒就会立刻哭出来时,青年垂眸微笑,“这件事我其实早有预感,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是今天。这还真像是柳随歌一贯的风格,想做就做。如果不是为了炼化那把匕首,他应该还能再支撑些时日。”
“秦悦?”
“嗯?”青年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关云横的肉里,留下深深地月牙弯。
他抬起脸,重重呼吸了一声,“谁会哭哭啼啼的?柳随歌那家伙未免太小瞧我了。你说对吗?”
关云横低头望着那张笑脸,以及青年湿漉漉的睫毛,呼吸一滞。他咬牙把他按在胸口,“你说的对。秦悦,你还有我。”
过了很久,青年含糊的声音飘出来,“嗯,我知道。”
他停顿了几秒,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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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百鬼(一)
柳随歌彻底从这世界上消失时, 槐树桩前刮起一阵十分温柔的风。风卷起草屑和这附近随处可见的某种野花,环绕在秦悦与关云横的周围,就像是缠在圣诞树上的一根丝带。
它轻轻拂过秦悦的衣角发梢, 久久不停歇。秦悦不断地眨着眼睛, 像是被顽皮的风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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