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兄,你来开。”陆净面目狰狞,“开慢点!稳点!”
娄江点点头。
惊鸿舟缓缓地扇动残破的披风板,缓缓地离地,缓缓地向前……老半天过了,惊鸿舟移动了半丈。
“这也不必。”陆净委婉地说。
“不是。”
娄江面无表情地抬头,指了指稳如老龟的惊鸿舟。
“它坏了。”
啪。
最后小半块船帆带着绳索,从半空砸下,不偏不倚,正中陆净的脑袋。原本还在闹腾的左月生缩了缩脖子,尴尬地笑了两声,不敢说话。
陆净:……
得了,下船用跑的吧!
仇大少爷!你可要千万撑住啊,千万别真以身殉道了!
…………………………
“我还不如去死!”
仇薄灯失声痛骂。
东三街的万象八周伏清阵横七八竖地倒了一地,老城祝还在对着神枎“跪地谢恩”。而仇薄灯自己翻身半跪在火里,人虽然还没以身殉道,但已然是不想活了。
疼!疼!疼!
太疼了!
什么无天、无地、无众生没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疼”这么一个念头,他浑身上下疼得仿佛每块骨头都被砸碎了,每条血管里都有火在灼烧,血肉不是血肉,筋骨不是筋骨,人也不是人了,想晕都晕不过去。
“破剑!你不是一直想斩了我这个邪祟吗?来吧现在就动手!快点!”
太一剑被他丢在不远处的地面,听见这话连动弹一下都欠奉。
仇薄灯眼尾泛着潮湿的红意。
他踉踉跄跄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从地上捡起恢复雪亮的太一剑,手指疼得不断颤抖。抓住剑后,仇薄灯强行稳了稳手腕,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就挥剑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比起疼!他宁愿死!
剑锋还未触及肌肤,仇薄灯的右手就被人紧紧扣住了。
抓住他腕骨的手,哪怕被火光印着也显得格外苍白,指节分明,修长有力。一节深黑的衣袖下,露出枚暗金夔龙镯。
属于年轻男子。
第18章 十指相扣
有人抓住了他。
以十指相扣的方式。
指骨烙着指骨, 掌纹接着掌纹,指尖烫过手背, 掌心沸过静血……昏昏沉沉间,仇薄灯觉得自己被紧紧地拥住了,被用力地拢住了,清凌凌的药味铺天盖地,像张不论从多高的地方坠落都会将他接住的罗网。
……是谁?
他想看清那个人的脸,那个竭尽一切来拥抱他的人长什么样子,但眼前一片漆黑, 眼皮重如千钧。
黑暗里,一切都被模糊了,只剩下与他相扣的手,静如山岳, 戴一样冰冷的东西。
是了。
他记得那是一枚……
“夔……”
“傀傀傀哪里有傀?”
趴在桌子边头一点一点打瞌睡的左月生猛地跳了起来,惊慌失措。
“什么!那鬼东西还有吗?”
“夔龙镯。”
“哦哦不是傀啊……”左月生惊魂未定, 自从经历过满城人都被傀术控制后,他就有点杯弓蛇影,听不得“傀”字, “吓死老子!”说着, 他就要灌点酒压压惊, 手刚一伸出去就意识到了不对, 瞬间猛一回头朝床上看去,“姓仇的, 你醒了?你居然没死!”
“我没死你很失望是不是?”
仇薄灯歪歪斜斜地撑起身, 捂住鼻子, 眉梢一沉。
“你是想谋财害命吗?把酒坛子都给我丢出去!”
“喂喂喂,”左月生不敢相信地瞪大眼, 一副心灵受到巨大伤害的样子,“仇大少爷,您就是这么对待辛辛苦苦给你守夜的人?”
“少爷我还没死呢,守夜守你个头!”
仇薄灯太阳穴一跳一跳。
醒来的房间勉强算熟悉,在柳家的净室里。
只是此刻房间里酒气冲天,酒坛子东边一个西边一个丢了一地。桌上吃光的果点碟子垒得摇摇欲坠。换了件月白衣的陆净靠着桌子脚,呼呼大睡,居然还握了个酒杯没撒手……要不是刚醒来,使不上力气,仇薄灯绝对要让这两个傻叉也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四无相”。
四无相,死无相!
“什么!谁死了?”
陆净诈尸一样猛一直身,忘了自己在哪,“哐”一声,重重地一头撞上了桌子。
“哎呦!谁敲本公子闷棍!”
“……”
仇薄灯往床头一靠,开始思考这种充满二百五的世界,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不是谁死了!是我们仇大少爷祸害遗千年!”左月生应道。
“没死啊,那我们棺材岂不是白买了?”陆净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清醒点后看到仇薄灯冷飕飕地瞅他,回神一看满地的狼藉,顿时假模假样地“哎呦”一声,“胖子啊!你先收拾哈,我出去拿东西!”
“喂!”
左月生罕有地逃离现场比人慢了半拍,转头看到仇薄灯不善的眼神,只好认命地开始收拾,一边打开窗户,一边一手一个哐哐哐地把酒坛子丢出去。
仇薄灯努力平息杀心。
冷静下来后,仇薄灯摸了摸左手手腕,腕上空荡荡的有些不习惯。昏迷前自己似乎因为业障反噬,疼得死去活来,就要挥剑一了百了时,被制止了。有人握住他的手腕,然后……他便沉入了昏眠。
就没有再疼了。
他没看清是谁。
“我怎么在这里?”仇薄灯问。
“你怎么在这里?”听仇薄灯提起这茬,左月生的心虚顿时没了,“那天我们本来想去看看你有没有以身殉道。要是以身殉道了,也好赶紧趁天凉没臭,给你风风光光下葬。结果到了东三街一看,贼老头拦腰两节死得干脆利落,你小子却生不见影死不见尸,连块骨头都找不到。妈的,你知道全城人在一堆破烂里翻了多久吗?!”
“多久?”
“一天一夜!”左月生愤怒地伸出自己宽阔肥硕的手,“看看看!刨地刨得皮都脱了一层。”
“唔。”仇薄灯慢吞吞地发出个单音,“那最后是打哪里刨出来的?难不成有人当我已经死了,提前给我埋坟坑里了?”
“那我可真要为这位英雄好汉烧香拜谢。”左月生咬牙切齿,“我们就差给你买棺材搞个衣冠冢了。不过你连衣服都找不到,就商量着,干脆拿你盖过的被子顶一顶,结果一回这里,发现,你就在床上睡得比谁都香!!!”
“谁送我回来的?”仇薄灯追问。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左月生翻了个白眼,然后一努嘴,“人是没见到,不过还给你盖了件大氅,这么久了你就没发现么?”
仇薄灯一低头,才发现被子上的确搭了件大氅,
纯黑色,有淡淡的暗纹。
左月生扇了扇,估摸觉得通气通得差不多了,见仇薄灯在打量那件衣服,就走了回来:“我之前还当你是开玩笑呢,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什么玩笑?”
仇薄灯一边想着扣住他手腕的人衣袖好像也是黑色,一边将大氅扯了起来。不出意外地闻到了淡淡的冷药味。
“就冲着你这张脸怎么也会有十个八个大能,愿意暗中护卫啊。”左月生狐疑地看他,“仇薄灯仇大少爷,我们现在可是生死之交了,你再装傻充愣可就不厚道了。”
仇薄灯扯大氅的手一滑,震惊地抬起眼:“等一下,谁跟你生死之交了?什么时候的事?”
上辈子仇家家大业大,实力雄厚,就算仇大少爷众所周知的脾气差,孜孜不倦想凑上来跟他称兄道弟的照旧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仇大少爷的择友标准倒也不多,就两条:
第一,颜值不能低,马马虎虎也得有他的十分之一,否则会寒碜到大少爷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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