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头点到了这里,秦王在听不懂就真的是傻子了,他知晓宦官在此案里必定有牵扯,但他心目中并没有将最后的矛头指向宦官。在他看来,宦官如何,都是宫里的事,一旦关涉宫闱,那便不好收场了。
毕竟数年来宦官犯案不再少数,但也没见父皇将其诛灭,荥阳矿产案民怨如此滔天,已经到了举火攻占荥阳府的地步,背后的首恶太监还不是逃回了宫中,再怎么样,还能冲进宫里拿人吗?
这样想来,秦王的眉宇便淡了几分,端起茶盏来,“你们查你们的案,东厂是宫里的人,自有陛下处置,还轮不到我们置喙。”
“恐怕是来不及了,殿下。我们已经查到了东厂身上了。”徐方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秦王脑子炸得轰鸣作响,只听他继续道,“前几日我们收到了密信,上头有些账目往来于宦官有关。”
秦王扶额,遮盖住额上暴起的青筋,咬牙切齿道:“怎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提前同本王说。徐方谨,你要干什么!?这密信都有谁看过,你不要命了吗?”
封竹西屏住呼吸,指尖紧扣住椅栏,抬眼看去,目光灼灼,揽了下来,“密信是我拿到的,证据自是刑部官员去查。皇叔说要秉公办案,诸位刑部官员自是要恪尽职守。”
徐方谨不露痕迹地浅折眉心,似是不赞同封竹西将事情一并揽了过去,但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了,“殿下,宦官与此案有牵涉,又与历年各省科举舞弊有关。荥阳矿场惨案令苍生万民侧目,这些年各地中官肆意掳掠地方,屡次犯案,已犯众怒。天下民心所向,殿下若有此功,何愁来日?”
被这一席话灌了满脑,秦王一时没反应过来,用力揉着酸痛的眉心,语气焦躁难安,“容本王想想。”
“殿下试想一下,京都流窜的大盗真的是偶然吗?大盗为何选中了孟家?殿下刚因王妃的母家而在陛下面前得脸,转头孟府便出事,焉知不是冲着殿下来的。东厂挤掉锦衣卫独揽此事,便是狗急跳墙了,他们知晓,若是科举舞弊一事大白于天下,便难逃罪责。”
徐方谨不紧不慢,神色沉着,仔细观察着秦王的脸色。
果然,秦王面色凝重,游移不定,单手慢慢握紧拳头,“你说的此事……”
“殿下!”
突然,飞声夺人,幕僚急匆匆踏入屋内,他跑得大汗涔涔,衣摆凌乱,“殿下,属下有急事回禀。”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秦王的思索,他看向急躁的幕僚,冷声呵斥,“毛毛躁躁做什么,成何体统!传出去让人看了我秦王府的笑话。”
幕僚也顾不得尊卑礼仪了,飞身跑到秦王耳边说了几句,不过几息的功夫,秦王的面色骤然变了,“你说什么!”
封竹西的心也重重沉了一下,立刻转头去看神色乍变的秦王,“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王听到这声,忽然冷静了下来,“不过是本王的家事,皇孙今日染了风寒,起了高热。现下怕是不能议事了。平章,稍安勿躁,有什么密信,让人送到我府上,我待空暇时立刻处置。”
封竹西也知今日怕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同徐方谨起身行礼告退。
“慢着,平章,本王是主审,你不可轻举妄动。”
封竹西蓦然回过头去,看到了秦王眸中的一丝阴鸷,脚步不由得踏重了一分,“平章知晓分寸。”
走出议事厅堂的两人步履缓慢,似是都还在思索刚才发生的事。
“慕怀,你说到底是什么事,让秦王神色突变呢?”封竹西背手而立,在长廊前停住脚步,目光放远,落到了飞檐廊壁上。
徐方谨懒懒地抱臂靠柱,闭目养神,刚才耗费了太多的心神,“秦王不会去查宦官,他不敢。”
封竹西诧异地转过头去,“什么?那我们刚刚在干什么,对牛弹琴吗?”
“他不会,有人会。我们还要再等。”
电光火石之间,封竹西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去,“难不成东厂的人拿住了秦王的把柄,把秦王也拖下水了?所以他刚刚才会那样。”
“你说有人会,难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封竹西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来回踱步,嘴里振振有词。
“——砰!”
一头就撞在了长廊的柱子上,封竹西吃痛出声,“哎呦!”
徐方谨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就想笑,轻轻替他揉了揉发红的额角,“走一步看一步,现在着急没有用。”
“撞傻了你明日怎么去镜台山,怕是连路都走不直,要人抬上去。”
封竹西站直了些,自个揉着额角,“你说得对。天大地大都没有明日的事大。堂浔从扬州给我带了桃花绒花,可好看了,我明日就带去给他看,还要同他说说话,告诉他,今年我干了不少事情……”
徐方谨认认真真地听他说,见他眼眸中闪过的几分亮彩,熠熠生辉,心软了几分。
***
带着斗笠遮阳,徐方谨带着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到镜台山下的小村庄时,四处张望了几下,见四下无人,便熟悉地吹了几声口哨。
但等了一会,还是没看见,有些气馁的徐方谨蹲坐在稻草堆里,掏出了两根肉条,不死心又吹了好几声,擦了一把额上的细汗。
五年过去了,它都是一条老狗了,或许已经不在了,想到此处的徐方谨心上涌上些闷闷的痛,他初见乌金的时候它还是小小一只。现在它不在了,就连山庄也没了,建了菩提庙,从前只许他来的地方,如今变成了香火繁盛的寺庙。
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徐方谨拍了拍身上的稻草,他踮脚四处看了看,长叹了口气,起身就要往前走去。
忽而此时,窸窣的动静让徐方谨倏而看过去,他惊喜地看向了朝着他跑来的乌金,它年岁大了,跑不动了,只能是拖着身子朝他走来,它走得慢,但眼神依旧似往昔光亮。
“乌金!”徐方谨抱住了乌金,摸了摸它的脑袋,“你来看我了?”
又上下看了看,见它只是老些,没有什么伤病,心就放下了大半。乌金是村长家养在村口看村的,多年前曾经在匪徒趁着夜色闯入村里的时候,跟着村里的狗用力吠叫,这才逮住了盗匪,此后乌金就被村里的人好生养着。
徐方谨从小布袋里掏出了几根肉条,慢慢喂给乌金吃,许是年纪大,它吃了两根便吃不下了,只趴在他膝上小声叫着,沉甸甸的大黑狗,他捏了捏它的肉爪子。
同乌金玩了许久,瞧着日色,徐方谨才起身来,俯下身去,再摸了摸它的头,“人生有相逢,乌金,我有空再来看你。”
乌金似是听懂了他说的话,慢慢向村口跑过去,它会时不时回过头去看徐方谨,但前进的脚步没有慢下来。
徐方谨目送它跑远,心下怅然,或许阿爹说得是对的,这人世间来来去去,聚散有时。
小布袋没有绑紧,掉出一只小木剑和小木雕来,滚落在稻草中,徐方谨俯身将其捡起,手指滑落到小木雕上的刻字上——赠恩师岑国公朱霄
当年封衍请了赫赫有名的武将岑国公朱霄来教授他武艺,后来他又跟着师父随京营去了北境,屡立战功。而在边境多线受击,腹面迎敌的一场大战里,师父战死沙场。
六个月后,江扶舟寻遍四野,卧草多日,伺机而动,终于把杀了师父的敌将托克边奇斩于马下,将他的头颅献祭恩师。此后黄沙万里,忠骨埋尸,师父的坟茔立在了西北国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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