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审不下去了,陆云袖便停止了审讯,让书办和狱卒将口供给张孝贵画押。
见状,张孝贵更加得意,“陆大人,你一介女流,掺和什么刑名,不如早日归家相夫教子,免受其难。”
闻言,陆云袖缓缓转身,幽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说,“你知道我夫君是怎么死的吗?”
张孝贵被她这渗人的眼神吓到,突然有些结巴,“……什么?”
“他在外头哄骗世家小姐,欺辱人家,让小姑娘有了身孕,她家长辈得知,果断落了胎,将他绑来,剁成一节一节喂狗,又将半截尸首扔回了我们家。”
这话说得张孝贵的寒毛一根根竖起来了,眼中充斥着莫大的恐惧,“你……要干什么?”
“我婆母气我管不住他,哀痛至极,又不敢去找凶手讨要说法,便联合族中人将我绑起来捆住准备烧死。我年幼的女儿去娘家给我报信,回来的路上被马车踹死了,这件事才得以见官。可官官相护,我娘家人也不愿管我,伙同婆家将我定罪,告我杀夫弃女,于是我也进了这监牢,酷刑加诸,求告无门。”
“我尝过这刑部的十八种刑具,可我不想死,我要公道,我苟活着等了一日又一日。”
“后来我偶然得知宣悯太子在大理寺一同覆审,便假意认罪,到了大理寺再当堂翻供,上达天听,冤案最终得以昭雪。”
陆云袖走进了几步,冷眼看着浑身颤抖着的张孝贵,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你的罪,天地神佛皆知。午夜梦回之际,不要连自己都骗了。”
张孝贵见如阎罗再世的陆云袖,立时腿就软了,枷锁犹如千斤重,将他捆住,再也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胡说,你在胡说八道!”
陆云袖淡然拂袖,当着张孝贵的面嘱咐身旁的司狱,“他的吃食必须换成跟其他狱囚一样的,再有半分逾越,我唯你是问。”
司狱哪里敢惹陆云袖,但那是堂官吩咐下来的,他如何能违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可魏大人那边……”
“你只管去做,刑部大狱现在是我来管,有事我来担着,不会牵连于你,他知道是我干的。撕破了脸,大家都难堪。”
司狱只好唯唯应是,勉强心安,若是换做他人说这话,他自是要掂量掂量,但这是陆云袖,她向来果决刚毅,说到做到,这刑部,敢惹她的,还真没几个。
张孝贵接连收到刺激,又听到这话,目眦欲裂,一个受不住,就昏了过去,司狱只好让狱卒将人抬回去。
***
审讯过后所有人都回到了刑部值房,大家的面色都不好看,本以为抓住张孝贵案件会有重大进展,可现在看来,这仅仅是开始。
封竹西气得一直在原地来回踱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还敢骂我,我可是陛下钦定来会同审案的,竟然敢这样目无王法,简直岂有此理!就该让他尝尝刑罚的滋味。”
陆云袖淡淡看他一眼,“小郡王,姑且冷静,办案急不得。他不认罪,自有证据来论定,到时候就由不得他嘴硬了。”
封竹西对陆云袖向来钦佩有加,见她谆谆教诲,也就不敢再发牢骚。
这几日跟着陆云袖办案看卷宗,比往日埋头看那些枯燥无聊的卷宗有趣多了。她实是良师益友,会带着他们几个熟悉如何审案,如何找出疑点,罗列证据和关系,从不同的角度去分析案件,又从陈年的案卷中找了相似的判例让他们自己私下去详看,比照此案来具审具查。
虽说这些日子大家都很累,但收获颇丰。
封竹西一屁股坐在了温予衡的旁边,“话说慕怀刚刚干嘛去了。”
陆云袖还来不及说话,徐方谨就回来了,几双眼睛全部盯在他身上。
怪渗人的,徐方谨顶着压力坐了下来,又倒了一碗茶压压惊,这才开始说。
“李忠冲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们抓到了张孝贵,嚷嚷着要我们快点定罪,还他清白。”
这话还听得平常,但接下来的话就让几个人表情变了,“他说我们这个是钦案,若办不成,陆大人轻则罢职免官,重则沦为阶下囚,还有我们这些国子监学生,都吃不了兜着走,叫嚷着我们必须还他清白,否则他就要告我们滥用刑罚,屈打成招。”
“???”
封竹西几个今天遭受了第二次暴击,先是被被告威胁,再是被嫌犯威胁,合着他们审案的犯了天条?里外不是人!
“我们动过他一根指头?”封竹西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屈打成招?”
但徐方谨话还没说完,他给完他们消化的时间,又说了一句,“他还说,要我们一定要还他秀才的功名,他家祖祖辈辈就靠这个光宗耀祖了,不然……”
温予衡默默接话,“不然就告我们篡改口供,索取贿赂?”
徐方谨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都是在过往的卷宗里听说过难缠的嫌犯,可还没在现实中遇到,真到自己遇上了才知道是怎样的荒诞不经。
封竹西不经事,只觉得荒唐无比,“这个李忠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有罪,还威胁上我们了,真是荒谬!”
实在气不过又站了起来,“李忠冲的口供里可没说他典妻的事情,这个混蛋,不仅烂赌成性,连自己妻子都典卖,简直不是人!”
陆云袖显得很冷静,她敲了敲桌子,“平章,尚未有证据,你不能凭借张孝贵的口供给李忠冲定罪。我们审案时常会遇到这种嫌犯,他虽然不讲理,但同他有没有犯案是两回事。不要被带偏了。”
“慕怀,你来说。”
徐方谨本来有些恍神,再次被点到,还是立刻捡起了思绪,“李忠冲是怎么知道我们抓到张孝贵的?又怎么知道这个案件牵扯到什么后果?想必是有人通风报信,暗中教唆,也必然是监牢里的人。我们再怎么严防死守,也架不住有上官的吩咐压着。”
这一点便点出了问题关键,本对徐方谨这几日神情恍惚的事颇有微词的陆云袖此时也不得不对他多看一眼,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慕怀,可是遇到了难事?我见你这几日神色阴郁,思绪不佳。”
徐方谨抬眸同陆云袖对视上,面色不改,“师姐,我没事,就是前几日抓张孝贵在城北破庙里呆了好几日,许是染了风寒,吃些药便好了。”
唯一知道内情的郑墨言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也就勉强放下心来。这几日的确徐方谨好几次走神,心绪难安,除了看卷宗,就是在看着上次编绳剩的一些红绳愣愣出神。
或许是骗了人家小公子,心有愧对。但看小公子的衣着和身旁的护卫,想必是高门大户,日后都不一定有相见之日,时日一长,也就忘了。
陆云袖不疑有他,“如此便好,这段时日是辛苦些,都要保重身体,若有不适,及时同我说,不要自己忍着。”
封竹西则有些紧张,拉过徐方谨来上下左右看了看,“慕怀,你哪病了?可要我寻太医来给你开些药,好的也快些。”
哪有那么夸张,一个风寒还让太医来开药,温予衡暗自腹诽,但眼底多了几分艳羡,心中多了些许的失落。
徐方谨也被封竹西的大惊小怪给吓住了,生怕他找太医这件事被封衍知道了,于是连忙摆手,“只是小病,两日就好了。”
陆云袖见他们的心情都好些了,又说回了正事,“慕怀说得不错,这背后必然有人作祟。刑部侍郎魏铭是金知贤金大人的门生,而此案件又关涉浙江和张孝贵。我们不仅要面对张孝贵和李忠冲,还要慎防魏大人暗中使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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