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了云火烧,徐方谨的捏着酒袋皮革的指节稍顿,这是从前他们在边境时喝过的烈酒,如今再听到这酒,仿若能想起昔时金戈铁马,披坚执锐,旌旗猎猎的从军过往。
见他怔楞住,谢将时也没客气,三两步上前去,大咧咧地推着他走,“走走走,我们找个地喝酒去,不打不相识,也算有缘分。”
寻了一处僻静的墙院,谢将时和徐方谨在高檐屋顶上并肩而坐,此地可以看到繁盛的京都一景,街道通达,抬头便是苍茫辽阔的天际。
徐方谨不过闻了个味,解解谗罢了,他被封衍看顾着养身体,日日药膳补着,若是喝了酒,指不定他明日就找上门来训斥一番。
那日不欢而散后封衍没露面,似是还在生气,他自个也忙着,留出空余的时间来整理眼下的事,这一来往间,似又回到了从前,昨日青染来,带来了怀王府做的糕点,隐晦地提点了几句,说是封衍这些时日心绪不佳。
如此一来,他就没敢喝酒,谢将时嗤笑一声,也没勉强他,自顾自地仰头喝他那一壶云火烧来,北风呼啸,吹起衣袂飘然。
“那日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有些熟悉,但细看来又不像,许是我们多年未见了,看到面容和年纪相仿的人,总不会不由得想起往日的事。”
谢将时双眸璨若寒星,映照出掠过的飞鸟的片羽,“慕怀,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徐方谨静默不语,思绪也在此刻飘忽,再出口的声音就哑了几分,“听闻谢将军和靖远侯江扶舟是同袍故旧。”
“塞外苦寒,北境黄沙漫天,我们是生死至交,是在沙场里拼过命的同袍。当年我和我爹赌气,一气之下从了军,仗着自己有些武力便目下无人,桀骜不驯,几次中了敌军的圈套,九死一生,积玉不计前嫌,多次救我。”
谢将时说这话的时候看向了遥远的云端,洒脱地举起了酒壶,“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深谷里遭遇了敌军的埋伏,断水断粮,身旁的战友死伤无数,只能啃食树皮鼠蚁撑着,在数不尽的尸骸里,他不肯扔下身受重伤的我,拼死将我从死人堆里挖出来。”
耳边犹闻昔年战马嘶鸣,金鼓喧阗,徐方谨坐在檐上的腿脚冰凉,指尖攥紧了衣袖。
谢将时也不管他听没听,似是想起了往事,他仰头再喝了一口烈酒,肺腑烧热,“积玉所托非人,掺和进了朝廷的官场斗争里面去。这些年我查过了当年运粮官和他手下的将领,深不见底,云遮雾障,思来想去都与朝局有关。”
“前线将领殊死拼搏,百死一生,其性命与后方的朝廷关系颇大,粮草调度,兵部调令奖惩都能影响战局。。当年积玉因与怀王成婚声名狼藉,遭受千夫所指。北境的边防贪腐早已积弊深重,当年敌袭一事复杂重重,怎全赖他一人之身,还攀扯什么通敌叛国,我半个字都不信。”
“这事明白的人都能看清,可他们为了所谓的大局,不去纠察,反而委过于人,仿若这样就能将那些糟污的事遮盖得干干净净。”
谢将时仰面躺下,双手合十,眼底枕着流动的星河,“江扶舟这个傻驴蠢蛋,和我呆在北境多好,回什么京都,至少死得没那么憋屈。”
他的声音忽而轻了许多,“非得喜欢上那个封衍,江扶舟真是眼睛瞎了,搞到自己最后那么惨。”
徐方谨撑着下颌,看着谢将时烧红的脖颈,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唯有长风吹过了他的鬓发。
两人不知坐了多久,等到谢将时那一壶云火烧都喝尽了,他醉意在眼底蔓延,看向徐方谨的眼神多了些迷茫,他揽过他的肩膀,凑近了些,酒气朦胧,话语里有些不知所云“改日我带你去镜台山见他。”
“慕怀——”
忽而一声从屋檐下传来,徐方谨低头看过去,赫然看到了苏梅见和封衍在下头看他们。
尤其是封衍,面色铁青,眼底冷沉。
第91章
高屋深檐上, 偶见云端一两颗星子在闪,阔远的天际仿若触手可及,凉意漫上,不知不觉就入了夜, 华灯点亮明夜, 倒映着人间烟火。
谢将时靠过来絮絮叨叨的时候, 徐方谨撑着额正在屋顶上发呆,听到苏梅见唤自己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往下看,这一看就愣住了, 封衍在苏梅见身后几步远的距离,抬头望向他的眼神深幽而微妙。
他忽然感觉背脊冰冷, 头皮一阵发麻, 特别是谢将时刚才凑过来说话时手还自然地搭在了他肩上, 在边塞的时候同袍间勾肩搭背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看到封衍心底莫名有些心虚, 毕竟他昨日应了青染今日得空会去怀王府,谁知跟谢将时这一叙话就这么晚了。
徐方谨利落地站起身来, 顺着梯子就爬了下去,动作间有些不自然,今日在街上滚地磕碰了膝盖,他努力装作了无事发生的样子,默默走到了两人面前, 拱手见礼道:“见过驸马、殿下。”
“不必多礼。”
驸马的声音依旧温和, 不过徐方谨再看清他的一瞬还是有些恍神,讶然道:“驸马你……”
往日见苏梅见时他体圆膘壮,痴肥臃肿,而如今再看他, 消瘦了许多,不仅身形清减,就连神情也多了分羸惫,唯有目光里的清隽澄澹依旧。
苏梅见不意外他的惊诧,看到他眼底的关怀,不由轻笑道:“无事,从前体格硕肥,不过是因幼时中了毒,近来在喝药,没吓到你吧。”
他肌骨衰瘦下来,身子变得虚弱了许多,吹了一会风,肺腑里的病气就涌了上来,猛地咳嗽了几声,手指冰冷,拢住了身上披着的鹤氅。
徐方谨透过他的神色敏锐察觉到了他用药过后的精气委顿,不是好兆头,他眉心蹙起,劝道:“这药可能根治毒性?驸马不若再请擅长此道的郎中来看看。”
听出他话里的言外之意,但苏梅见不欲与他就此事多谈,“牢慕怀挂念。”
徐方谨的心稍沉,明白了苏梅见这是自有打算,抿唇不再过问,只听驸马接下来将话头转向了别处去。
“慕怀,今日真是巧了,我和殿下在前厅议事,恰巧走到了后院来。这天寒地冻的,你和谢将军倒是有闲情雅致。不若请他下来,在厅堂内斟杯热茶,烤烤炭火。”
闻言,徐方谨不经意瞥向了一旁一言不发,但气场寂冷如霜寒的封衍,抬眼的一刹那就和封衍冷冽的眼神对视上,下意识就别过眼去。
说时迟那时快,谢将时从屋檐上翻身而下,酒气弥漫在此间,他腰间还挂着酒袋,见到封衍的那一刻,脊背挺直来,眼神陡然冷峻,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话语里也带了些许不客气。
“前几日得驸马首肯在这小院屋檐上看夜景,若得知怀王殿下今日也前来,谢某绝对退避三舍。”
此话一出,气氛倏然冷凝了下来,北风长啸,院内的枯枝摇曳作响,显得凄冷幽清。
饶是温文尔雅如苏梅见,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微顿了一下,但很快打了圆场,“都是雾山的过错,谢将军喜静,是府上招待不周,雾山名下还有几处赏景绝佳的院落,若谢将军看得上,苏某请将军喝酒。”
谢将时没下苏梅见的面,应了声好后侧过身去,看向了徐方谨,“就此别过了,你和明衡相识,替我带句话,他要的东西我改日给他,”
他拂袖离去的前一刻,脚步停顿了一下,对徐方谨耳语了一句,说是低语,但在场的几人都能听清,“怀王殿下孤傲不群,慕怀最好敬而远之,改日再请你喝酒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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