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云似乎听见那人发出一声笑。
他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不敢动一下,也不敢抬头去看。
牛车起步,在不太齐整的土路上跑起来,江云不得不抓住旁边的东西维持稳定。可是手刚伸出去就是软软的触感,还带着温热和粘腻。
他吓地惊恐,才发现那是两只死了的兔子,血还没流干净。他的手此刻正压在兔子被咬破皮肉的伤口处。
江云瑟缩着收回手,骤然看到那男人的腰间还别着一把匕首,匕首锋利泛着冷光,像是一刀就能砍了他。
这次江云再也不能强装镇定,一味地后退,身子都险些掉出去了,只为了离这人远点。
斗笠下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远离,下颚线绷地很紧,不过依然双臂环胸假寐的姿态。
只是过了一小会儿,江云身上忽然扔来一条手帕。帕子洗的发白,上面的刺绣也很旧,不过却很干净。
他看着帕子,心里是疑惑和犹豫。
那人开口:“擦了还我,”一开口声音硬朗,却不似之前那么冷漠。
江云忽然想起那一夜在树林里,突然出现的白面馒头、人和狗。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遇见妖怪,要被吃了的时候,那人也是转身离去。
不知为什么,江云忽然没那么害怕。眼前这男人虽然给人的感觉可怕,却没真正对他做什么。
相比较而言,刘桂花才是真的蛇蝎心肠让人生畏。
他仔仔细细擦完手,这双手瘦小纤细,因为常年被使唤干活,所以增添了很多老茧。比起江墨常年不洗衣做饭的手来说,确实不太好看。
江云第一次生出了些自卑的感觉,他将手帕叠好,声音细小说:“脏了,我洗干净还给你。”
那人却突然抬头,斗笠下的一张脸暴露无遗。
那是一张冷硬俊朗的脸,眼睛深邃深沉,一双剑眉显得更加凌厉藏锋,鼻梁直挺,唇瓣微薄。
按理来说,应该是极好看的一张脸,和柳谨言的温和儒雅不同,他的好看是截然相反的。
可是那过于淡漠的眼神,和额头至太阳穴的一道深入眉骨的疤,让人看了就害怕不敢再看,因此也就忽略了真正的长相。
这是江云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他呆呆地盯着,甚至忘记做出反应。
“你……”
顾承武神色忽变,回过头压下斗笠遮住脸,用冷漠带着不耐烦的语气道:“扔了。”
江云不知所措,想不通他态度为什么阴晴不定。但还是鼓起勇气道:“我、我弄脏了你的手帕。等我洗干净、还给你。”
对面那人却半晌没出声,他肯定是生气了。
然而一抬头看,却正对上那人的目光。他眼中的冷漠和疏离少了很多,只带着微微的诧异和疑问。
“你不怕我?”
江云捏着帕子,低着头小声道:“怕过,我还怕刘桂花、怕江墨……可是只有他们打过我,你没有……。”
他声音很小,小的几乎融入周围的风中。
但就是这样小的声音,还是一字不落被顾承武捕捉到。他想起第一次见这个哥儿的时候,他胆子很小,连一个馒头都不敢捡。
第二次是在河边,明明被另一个小哥儿欺负地不敢反抗,拿发带羞辱他。他也还是转头扔掉了发带。
小哥儿身上穿的是毫无生气的灰色麻布衣,三月寒冷的天却只有薄薄几层单衣,日子可想而知。
顾承武收回目光,用自以为温和的声音道:“要么现在还我,要么扔了。”
洗干净再还,万一被人看见了,一定会造谣这小哥儿和他私下来往,到时候名声就没了。
但是江云脑袋还没转过来,咬了咬嘴唇,还以为是自己惹他生气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牛车很快就到了镇上,镇口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顾承武一动身就跳下牛车,如此高大的身形动作却轻盈利落。
那两条兔子被他单手提起来,进镇之前,顾承武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手指一勾带走江云怀里染血的帕子。
江云耳廓蓦然一红,刚刚一瞬间,这人离他那么近。从小到大,他见了汉子都是躲得远远的,这人怎么这样……
陈老伯把牛车栓在一个大石墩上,这附近都是牛车,有人负责看管这些牛车,停一个时辰五文钱。
五文钱虽然不多,但到底也是给出去了。江云不能白坐老伯的车,道:“老伯,今日的路费我交您两文。”
他听别人说的,一般坐陈老伯的牛车进镇,都要交两文钱。而且陈老伯也不容易,和沈阿奶没有子嗣,两个孤寡老人也是靠这个赚点日常油盐钱。
陈老伯看了他一眼,摆摆手:“你娘在的时候常和我家那口往来,如今你娘走了,就剩你一个。我们能照顾你一点就是一点,这钱就不要了,之后若要进镇只管告诉我就是了。”
躺在手心的两文钱忽然变地千金珍重,江云讨厌欺负他的人,也感激帮他的人。
他想着如今把竹笋卖了钱,自己给自己偷偷攒些花销,之后有空了就去帮陈老伯家里干一些活。
和陈老伯暂时告别之后,江云缴了摊费来到做买卖的地方。这里早就拥满了人,卖各种菜的都有,还有一些果子吃食。
来买菜的多半是巷子里的人户,那些大宅院里的菜都是在庄子上订好的,根本不会来这里和他们挤。
春天里荠菜多,卖的也多,但是不值钱。相比之下,竹笋就要受欢迎很多了。
两个中年夫郎携手而来,站在江云面前问:“你这竹笋怎么卖?”
江云不常卖东西,又没有称,只抿了抿唇道:“大的五文钱,小的三文。”
话刚说完,那个瘦瘦的夫郎就叫起来:“什么?你这要卖五文?我瞧着也没多大,这样你算少点,大的三文小的一文我就买了。”
第一次卖东西,要和陌生人打交道,江云手心都是汗,整个人都紧张,说话也开始磕巴:“这、这都是春天头一茬的笋,卖的不贵。”
他刚才赊了摊费,如果只卖三文钱,缴了摊费他根本不剩几个铜板了。
那两夫郎看他结结巴巴,说话声音也小,断定是个好欺负的,继续步步逼迫道:“什么头一茬,这玩意几天前就有人卖了,我们是看你老实才来,没想到也卖那么贵。”
说着,这两夫郎竟然直接拿起大的往自己怀里塞,然后扔下三文钱。
江云见他们强买强卖,要上手去拦,却被另一个胖胖的夫郎推倒在地。
他一个人打不过两个人,只能看着他们拿走东西,眼睛顿时朦胧起来。
第5章
江云被推搡在地,旁边卖东西的大娘也看不下去了,扔下自己的菜大声道:“哎哟,有脸没皮的,连个竹笋也买不起,还推搡别人小哥儿,欺负人呢?”
那一胖一瘦的夫郎看见旁边大娘吆喝,也面面相觑心虚起来,他们自己也知道竹笋卖的确实不贵,只不过占便宜占习惯了。
不过见这小哥儿一个人来,就算是闹大了也没人给他撑腰!这两夫郎胆子又大了起来,丝毫不脸红地回骂。
“本来就贵,说错了?你个老东西,管好你自己。”
大娘被气的不亲,江云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着眼泪拉住大娘:“算、算了,我们人不多,说不过,谢谢你。”
他怕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到大娘,才忍了这口气。
两夫郎看江云示弱,自然气焰更加高涨,想扭着腰携手就走。却没想到,一转头就被高大的阴影笼罩。
顾承武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仍然带着竹斗笠。眼中的神色淡漠,腰间的匕首还泛着银光。
他居高临下俯视这两夫郎,顿时叫两夫郎大气不敢喘一下。
胖胖的夫郎要拉着瘦的离开,却被顾承武一闪身挡住去路。
“你,你谁啊。”胖夫郎哽着脖子,气势却顿时没有,声音也结结巴巴小了起来。
试问谁被这么高大的汉子堵着不害怕?况且那腰上还别着刀,神色莫测,一看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哪是他们两夫郎惹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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