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废太子李筠和谢氏谋逆一案得以重新进入人们视野,经过数番调查,终于沉冤昭雪。
小皇帝对着大理寺交上来的卷宗坐了一个时辰,随后亲下御旨,追废太子筠为文贞太子,除灵帝谥号,迁出帝庙,送回梁王封地,谥号荒。收敛谢氏族人遗骨,迁坟,谢相入太庙。至于兖州牧,凌迟处死。
其余事都还好,没什么争议,唯独废帝一事,灵帝再怎么荒唐那也是皇帝,虽然得位不正,在位残暴,死的也快,但哪里有废先帝的道理?礼部吵了小半个月的架,守旧派和革新派险些打起来。
谢岁横在其中也不做别的,就是一手按着礼部尚书,一手拉着同僚,摆上茶水,披麻戴孝,坐在礼部的衙门里手拉手痛哭,哭了三天,礼部松口。
——主要还是摄政王堵在门口太吓人。
随着灵帝迁陵封地,谢家老宅也重新回到谢岁手里,谢相三朝元老,蒙受不白之冤,小皇帝追封其为忠国公。
本想给谢岁一个爵位,谢岁婉拒。
当年谢家满门被灭,扔尸乱葬岗,后来风头过去后,有旧人帮忙收尸,葬于山野,免了风吹日晒,野兽分食之苦。
谢岁从前不敢去看,烧纸钱时也都在谢宅。
如今总算放下心结,上书辞官,寻了个吉日开工动土,父母兄嫂叔伯祖母……将他们的尸骨挖出装棺,送归祖籍。
谢岁扶灵,般般走在一旁,披麻戴孝。他没看见起尸,只看见一个接一个的棺木,排成极长的一队,蛇一般在山道蔓延。
灵幡飞舞,纸钱如雪,有人吟唱着魂兮归来,般般仰着头,看着谢岁苍白的侧脸,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谢岁摸摸他的头,将他领到几个棺木前,让他跪下磕头,他一一照做了,被夸了一声好孩子。
然后谢岁便将他领到许衡之面前,“先生,这是谢行,我兄长的独子。”
般般一双眼睛里满是疑惑,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老爷爷,但对方看着他,就像看见了什么很亲近的人。
“他……这是怎么回事?”许衡之望着般般的眼神,一下子便察觉到不对。
“受到刺激,失忆了,前尘往事尽数忘干净。”谢岁语气平淡,“看过太医,说是般般年幼,不可再受惊吓,谢家的事,我打算让他自己恢复。”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许衡之摸了摸般般的脑袋,“可有读过论语?”
般般摇头,“不学这个,我出家了,道家要看道德经,不学儒家的东西。”
许衡之:“…………”
他尽量和蔼的拍了拍般般的脑袋,“没关系,以前忘了的东西,重新学就是了,你喜欢黄老之道,也不是不行,但你年纪尚小,基础学业还是要稳固。”
般般不懂他的意思,随后谢岁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般般,这位之后就是你的老师了,行礼,叫先生。”
他下意识听从谢岁的安排行了个师礼,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不详的预感。
当他在许衡之身后看见那个一身明黄,满脸疲惫,感觉马上就要倒头大睡的小皇帝时,不安达到了顶点。
小皇帝彬彬有礼,朝许衡之开口,“先生好。”
般般:“………”完辣!他也要变熊猫啦!!
……
谢岁亲手捧出的那一具具尸骨,肉身已经腐烂,只剩下惨白的骨骼。点香,烧纸,在漫天飞灰中他屈膝下跪。磕在父亲尸骨前,长跪不起。
从前他浑浑噩噩,有时梦中相见,还能骗骗自己,兴许一切都是错觉,也许此生还有相见的机会。毕竟万一呢?万一乱军从中,有人得以逃脱,天南海北,总有一日会相见的。
直到如今他亲自将他们挖出来,又要亲自送他们走,看见这满满当当的尸骨,才痛彻心扉的承认,在这世上,他最亲近的人,已经没了。
天地广阔,此后,孑然一身。
肩头一暖,谢岁朦胧中睁眼,瞥见漆黑的袍袖,有人于他身侧跪下,三跪九叩。
“送陛下过来,迟了些。”裴珩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随后牵着他,并肩而立,从一个个棺木前跪过去。
谢岁额头磕出血,苦中作乐道:“王爷,不好意思,如今才领你见了家中长辈。”
裴珩面不改色,对着一个个棺木喊岳父,岳母,兄长,嫂子……
他拉着谢岁,十指相扣,稳稳当当。
他说,你们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元夕。
此生此世,生死不离。
第107章 (完结)
谢岁回京后,并未官复原职,许衡之将他要去了枢密院。
而此时已近年末,一日冷过一日。
不过金陵湿冷,连绵半月的阴雨,冷入骨髓。钦天监算出今年将有暴雪,出行不易,小皇帝感念天气恶劣,朝中难得放假。
谢岁这些日子太忙,来来去去脚不沾地,回家就宿在书房,常忙到深夜,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几斤肉全飞走了。
裴珩端着补汤,有时候真感觉自己像个被郎君厌恶的当家主母,送汤送药,有时凉了也没人喝两口,多来几回,自己都快变深闺怨妇了。
最后一本卷宗归档,谢岁搁笔,长舒一口气,按着因湿冷而发痛的手指,冲裴珩笑,“终于补完了。”
裴珩将补汤递过去,看着谢岁红肿的关节,有些忧虑。
当年受过那么重的伤,不会没有一点后遗症,谢岁说是恢复好了,实际上不能受冻,受寒便会手疼,膝盖尚且能用汤婆子暖着,手指伸在外头,冰冰凉凉的十根,冻的通红。
偏偏他会忍痛,手指都痉挛了,还在干活。近期裴珩对朝政放权,折子大多落到枢密院,他是轻松了,可恨许衡之天天给谢岁加时!!
之前在王府偷偷改折子,现在是光明正大改折子,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
谢岁端着汤碗,小口小口喝掉,有些苍白的脸色被热汤熏出些许红晕,另外一只手抓住裴珩的衣袖,眸子发亮。
“明后我休沐,政务也大都处理完毕,王爷,终于可以休息了!我们出去玩吧!”
从前谢岁看起来不说阴郁,至少也是心事重重,如今身上诸多污名被除,肩上的担子卸下后,人都显得开朗不少。
裴珩乐见其成,也沉浸于谢岁放松后对他自然的亲昵,自然无有不从。
然后第二日谢岁裹着貂裘兴冲冲出门,迈下台阶,一脚下去连滑数米。当他撑着地面却发现站都站不起来,两条腿各走各的时,才发现这天气别说出门,出院子都难。
一夜冻雨,滴水成冰,石砖上挂了透明一层冰壳,整个金陵都像颗挂了糖浆的冰糖葫芦。没见过冻雨的南方人惊呆了,四肢扑腾,最后还是被裴珩从院子里拉回来的。
反手合上了大门,房间内地龙烧的火热,裴珩敞着衣襟,对着狼狈谢岁调侃,“谢大人,要不然再试试?”
谢岁将案上的书籍丟裴珩身上,自己转身趴软榻上,自闭了。
他向来闲不住,忙了许多时日,提前将所有事处理好,便是想同裴珩出去逛逛。现在计划泡汤,这种天气只能躺在家里看书了。
只是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气着实不美,翻一页书,谢岁便叹一口气,房间里快被他的幽怨塞满,如此唉声叹气,裴珩受不了了,便将谢岁抓起,“算了,带你滑冰去。”
谢岁:“滑冰?”
裴珩去库房寻了个块半身高的方形木板,在尾端简易栓了根绳子,长的一段延伸出去,短的一段被裴珩系了一根短棍。
丢了块软垫在上面,裴珩抬抬下巴,“上去。”
谢岁:“?”
他看着那块简易的板子,将信将疑的坐上去,裴珩往鞋底缠上粗麻布,拍拍手,呵出一口白气,“坐稳了。”
他拽着那根绳子,猛然冲出去,木板在冰面上飞起又滑行,谢岁感觉整个人被一股巨力一拽,人就飞了出去,冷风扑在脸上,他第一感觉是——好爽!!!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