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这都是祖辈传下来的报应……”
观尘透过纱帘朝里面望去,皇帝膝下唯一一位皇子已经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而皇帝本人此时担心的却不是孩子的病痛,而是皇位后继无人。
三皇子已经病了数日,且病情来势汹汹,一日比一日严重。就连太医院内的圣手也对此无能为力,甚至连病因都各有说法。
此事来得蹊跷,故而就连元徽帝都不得不暂时求神拜佛,克制着嫌弃将观尘请进宫内时时诵经祈福。
然而三皇子的病也不是那么突兀。
圣上如今三十四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还是皇子时便已纳了许多妾室,即位以后更是大肆充盈后宫。
虽然妻妾成群,但元徽帝本人仿佛天生就与自己的孩子无缘。潜邸内前前后后一共降生过六位孩子,后来纷纷夭折,到如今也就剩下一儿一女。
被他视为珍宝的三皇子也即将离他而去,元徽帝实在顾不上帝王风度,暴躁得如同心智未开的野兽。
正在焦头烂额之时,太后来了。
听到内侍唱喝,元徽帝仿佛看见了希望,赶紧迎了出去。
还没走到跟前就大声问道:“母后!您带了什么法子过来?”
太后这一生历经大风大浪,跟着先帝起于微时,一路披荆斩棘,最终坐到了太后宝座上。
故而她并不如自己儿子那般急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走到殿内瞧了瞧皇孙,之后紧绷着神情将所有宫人都屏退。瞥了一眼观尘,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让他出去。
“母后,您说话啊!”元徽帝在自己亲生母亲面前仿佛又变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太后终于沉声开口:“让人把明望叫进宫里来。”
“把他叫来做什么?”皇帝疑惑不解,“母后嫌这里还不够乱吗?”
太后没有理会,而是转头对观尘双手合十,俯身道:“大师,多谢悬清寺护佑明家,还请大师继续诵经。”
观尘回了一礼。
*
贤亲王来得很快,不出两柱香的时间,就匆匆赶到了宁熙殿。
“何事如此匆忙?”贤亲王的声音在他看见榻上躺着的小孩之后,戛然而止。
太后端坐在椅子里,朝他招了招手,“哀家和皇帝有事要同你商量。”
明望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僧人。
而观尘察觉到余光里那双视线,只微微摇了摇头。
看来今夜他是要被迫听一场皇家秘辛了。
果然,待贤亲王走到太后面前,她老人家终于松口,且语出惊人:“孩子,眼下情形你也看见了,咱们明家眼看就要后继无人,母后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王妃如今身怀六甲,太医又诊出是双生子,这是子孙兴旺的好事。故而母后想,不如将陶儿接进宫里教养,你觉得如何?”
陶儿便是明陶,贤亲王的长子。
观尘顿时了然,太后原来是想替元徽帝抢一个儿子来。
此话一出,屋内几乎所有人都怔愣住。半晌,贤亲王才不可置信般开口道:“母后,您是想让儿臣把陶儿过继给皇兄?”
就连元徽帝也傻了,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太后波澜不惊道:“只是暂时,等你皇兄再有了自己的儿子,陶儿还是回王府,还是你的孩子。你与皇帝本就是亲兄弟,陶儿又称皇帝一声伯父,既是伯父,他今后喊一声父亲也不为过。”
明望听到最后两句话时,控制不住冷笑一声,“母后说出这样的话倒让儿臣觉得,您不像是儿臣的亲生母亲。”
“明望,慎言。”旁边的元徽帝敏锐地察觉到了贤亲王的不敬,厉声提醒。
贤亲王完全没有理会,“若真是儿臣的亲生母亲,自然也能体会儿臣为人父母之心,那又为何要让儿臣经历舍子之痛!儿臣在您眼里,竟是一枚可以随意伤害的棋子吗?皇兄是您的孩子,难道我不是吗!”
太后终于显露出一丝波动,叹道:“母后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明家江山才二十余年,不能断送在你我手中。”
“闭嘴!”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从纱帐里传了出来,方才安静至极的皇后此刻几乎目眦尽裂。
“我的儿子还没死!他还躺在这儿好好地喘着气呢,你们这是在咒他夭折!”皇后话里带着哭腔,嗓音喊到嘶哑,“你们明家冷血,天底下万万千千个孩子,你们随便找谁赐姓,只要姓了明就为你们所用,可是我的皇儿只有这一个!谁来都顶替不了他!”
太后皱起眉头,元徽帝也没料到会有此变故发生,赶紧叫人进来将皇后带下去。
然而皇后攀住床沿不肯离开,即使被宫人拖拽也不松手,大恸道:“本宫是大梁的皇后,瑞儿是本宫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必有神灵庇佑,福泽降身。你们不能在这儿谈论过继皇嗣……瑞儿就是皇嗣,他还好好活着……”
“疯女人,真是疯魔了……”元徽帝也大怒,“朕每日在前朝殚精竭虑,腹背受敌,丞相以前就对朕不满,万良傲如今又虎视眈眈。若瑞儿没了,朕一个儿子都没有该怎么办?”
他嫌纱帘碍事,猛地撕下一大片来,冲到皇后面前。堂堂皇帝像个疯子,俯下身指着女人的脸,“朕问你,若不过继子嗣,朕该怎么办!江山社稷又该怎么办,你来替朕守吗!”
皇后被吼得说不出话,只能一边摇头一边流泪,一副濒临崩溃的模样。
经由他们这么一闹,床榻上的小孩徐徐睁开了眼,被病痛折磨得说不出话,甚至一点情绪也没有了,只默默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母亲。
眼见他们都只顾着冲对方发泄情绪,没注意到自己,只好移开了目光,忽然间与角落处那位僧人对视上。
一片狼藉的殿内,只有那位僧人丝毫不受影响,像是天外来的神仙菩萨。明瑞想起了皇爷爷还在的时候,似乎也带他见过这么一位僧人菩萨,话语总是冷静而轻柔。
此时他累到极点也痛到极点,不想再听旁人说的勉强坚持下去,他坚持不住了,只想顺着困意好好睡一觉。
僧人没再诵经,看着他笑了笑,明瑞忽然觉得一旁的争吵声变得遥远起来,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还是一旁的宫女率先发现,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喃喃道:“三皇子夭殇了……”
混乱就此而起。
皇后连哭也没来得及,顷刻间晕倒过去,前一瞬还暴怒的元徽帝顿时没了声音,慢慢直起身来,就那么看着自己孩子的尸身。
殿内殿外乱成一团。
而角落里的僧人放下了犍锤,站起来之后却莫名抬头,向房顶看去。
正趴在房顶上偷看的季别云冷不丁对上观尘的目光,差点被吓得起身就跑。反应过来这是观尘又不是旁人之后,才渐渐放松下来。
不过心里还是奇怪,这和尚怎么做到的,一下子就找到了他的位置。脑袋顶上长了眼睛还是和他心有灵犀?如果真是心有灵犀,那他怎么猜不到对方在想什么?
观尘只是瞥了他一眼,像在确定他的安全,之后又移开了视线。
宫内陷入了混乱之中,没人会来房顶上搜查,因此季别云也没急着离开。
他早在那两位太医走了之后,便悄悄地潜行到了宁熙殿房顶上,揭开了两片琉璃瓦,趴在旁边往底下看。
这场闹剧自然被季别云收在眼底。此时他内心都还深受震动,奉天承运高高在上的明家人其实也如普通人一样,日子过得一地鸡毛。懦弱又自私的丈夫,爱子心切却无能为力的妻子,以及那位冷心冷情的母亲。
所以观尘是想让他看什么呢?
观众生?可是他又不修佛,就算来了也是看热闹。还是说若元徽帝从贤亲王膝下过继子嗣,朝政也会受到影响?
就在他疑惑之际,隐约听见贤亲王开口了,对着自己的母亲道:“儿臣答应母后,毕竟明陶也是明家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能在皇家内部混得风生水起的都不是纯粹的好人,当然混不下去的也不一定是好人,比如说元徽帝。说到这里,下一本古耽想写系列文,主角是另一个皇帝,cp大概是君臣以下犯上(突然画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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