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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 譬如谢晏为何会知道皇帝要毒杀他的计划,他为何会落水,又譬如, 谢晏是什么时候对他……
但这些事情, 都只能等到谢晏醒来, 亲口告诉他了。
因客栈条件有限, 而谢晏又不适合长途跋涉回京。裴钧于是命人在山镇北面僻静的地方,置办了一座朝南的小宅院。院子里有棵枝繁叶茂的桃树, 桃花早就败了,枝头已经开始结小桃子, 还很小,嫩绿的, 但看着喜人。
屋里的床榻朝着窗口,白日打开窗,谢晏就能晒到暖洋洋的太阳。
裴钧喂过今日的汤水后,坐在一旁搓揉他的手脚, 今天特意熬了些芪参鸡汤, 他喝下后面色红润了一些,远远瞧着, 像只是平静地睡着了一样。
申紫垣说过,就算一个好端端的人, 若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两个月, 四肢也会萎废,更不说身体更加虚弱的谢晏。所以需要每日活动肢体。这件事裴钧不愿假手于人, 每天都会从上到下每个关节细细揉搓, 揉得他手脚热乎乎的,雪白的指尖透出粉意。
虞京的事, 裴钧已交给了信得过的心腹大臣,加之这些年他并未揽权独断,平日里除了一些必要他过目的公文,政务都由各部有条不紊地处理。因此这回他人虽不在京城,但各部依旧能够井井有条地运行。
其余皇宫琐碎杂事,都有魏王坐镇,顺便帮忙看孩子,也就是小皇帝。小皇帝也该学着懂点事了,这次刚好能够磨一磨他娇惯的性子。
吃过申紫垣开的药后,谢晏情况好转了很多,脸上的红丝彻底隐没了下去,轻易不会再浮起了。只是照申紫垣的说法,这药只是延缓发作,也就能让他多撑两月。
皇陵早已封土,如欲找药,需得重新掘开封层,这项工程就很浩大,需要时间,还要顶着老宗亲们的唾骂。
倘若皇陵内找不到当年投毒用剩的药瓶,那就只能派人去西狄的大雪山里搜寻新鲜的老鸦草。
不知谢晏能不能撑到。
等消息的这几日,裴钧心乱如麻,京城来的公务虽不多,但件件都很紧要。他怕自己出错,批过一遍后再让纪疏闲给他念一遍,反复确认无误后才敢发回京城。
更不说这些公务里头还夹杂着魏王向他哭诉如何劳累的信件,以及小皇帝向他请安,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的手书。
放在往日,裴钧定会觉得他们烦,觉得不堪一用。
这回心性有所变化,竟也觉得有几许热闹,不免回忆起谢晏在王府的时候,虽然痴傻,但每日无忧无虑,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今日梳头时多掉了两根头发。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到了炎炎夏日,谢晏一定会四肢懒伸地躺在铺了竹席的榻上,因暑热而掀起衣摆露出腰腹,他会拿着荷花团扇,扇着扇着便手酸了,最后晕乎乎地睡过去。
竹席会在他脸上拓出红红的痕迹,或许他身边还会窝着已经换完毛的甜甜。
若是可能,裴钧宁愿谢晏一直这样一无所知地快乐下去,也好过躺在这里受罪。
裴钧神思飘远,忽然想到了甜甜,于是低头在谢晏唇角落了一吻,轻声道:“山镇冷清,把甜甜给你带过来玩好不好?你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见过它换毛的样子……”
谢晏没有回应,只有平静的呼吸声。
裴钧就当他答应了。
-
皇陵传回消息的那天,裴钧正在翻看公文。
他无事可做,只能用公务来麻痹自己。
听到皇陵来人,裴钧立刻放下笔,接过皇陵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十几个药瓶,一掌推开了申紫垣配药的小室。
先帝薨逝前已是重病缠身,身边有许多种药,雁翎卫率人重开了皇陵后,从成堆的陪葬品里挑出了可能是药的一些瓶瓶罐罐,筛掉绝不可能是的,还剩下的十余种,他们也不能断定了,都打包送回了山镇。
申紫垣检查药瓶的时候,一个塞一个慢,要看要闻要分辨,裴钧既想催他快一些,又怕他检错,更怕他说这些都不是……最后到院子里猛灌了两瓢井水,才堪堪冷静下来。
正要灌第三瓢时,申紫垣推门出来了,手上托着一只白玉药瓶:“殿下……”
裴钧猛地站起来:“你,你确定吗?”
申紫垣亦没有见过老鸦草,只能从书上记载的性味品色来判断:“应该是的。”
他看着申紫垣将瓶中药粉倒入了碗中,水一融开,浮散出淡淡的草香,这般淡的气味,加入酒水汤羹之中,确实是分毫都分辨不出的。
裴钧端着这一碗药,走到谢晏门前时,又忍不住问:“他……喝下后会是什么反应?会疼吗?”
申紫垣道:“不会,药性是纤毫入微渗入的,人不会有任何感觉。”
裴钧放了放心,片刻又问:“那他什么时候会有动静?是当即就能起效,还是要几个时辰、几天……”
申紫垣摇摇头:“臣也不知……但估计,不会特别快。”
裴钧眉心因此皱了起来,慢慢地往里进了几步,又扭头问了一次:“这药确实不会伤他性命?”
申紫垣无奈道:“殿下,真的不会。”
“……”裴钧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他端着药到了谢晏面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药,“这药不会很苦罢,他很怕苦的。孤能不能先替他尝——”
“殿下!这草毒沾唇入体,您也想变傻吗?”申紫垣惊骇得叫了一声,见他慢慢将药远离唇边了,才舒了一口气,“这药既然能混入酒水中,想来是没什么苦味的。”
裴钧没有吃药,就觉得脑子已经转过不来了,他恍恍惚惚地扶着谢晏坐了起来。仍然不放心这药的味道,在药水里另加了蜂蜜,才用申紫垣特制的一种给病人喂药的尖嘴小碗,慢慢地给谢晏灌进去。
然后又是等待。
服下药后,谢晏开始隐隐发烧,就像雨季时他常发的那种低烧一样。
申紫垣说,大抵是毒草在起效,不用紧张。
但裴钧如何能不紧张。
裴钧一直握着谢晏的手,先时还是坐在床前,后来夜深了,他不知何时趴在床边睡了过去,直到申紫垣进来给他披衣裳才突然惊醒。睁开眼的第一反应,是谢晏怎么样了。
低烧时有时无的,申紫垣试过谢晏的脉,又为裴钧把了脉,叹气道:“殿下,料想药效不会这么快,一时半会不会醒的。您去歇会罢,然后梳洗一下,您如今这脸色……”
裴钧本不愿走,但是看到申紫垣递来的铜镜里,自己双目熬得猩红,头发也多日没有理过,胡茬更是冒得下巴上一片青黑……实在是不修边幅。
谢晏爱洁爱美,如果谢晏一会醒了,看到他这个样子,一定嫌弃得碰都不让碰。
裴钧恍惚站了起来:“是,孤是得好好梳洗一下……纪疏闲,纪疏闲!给孤备水沐……”
话还没说完,他就一头跌下,视线天翻地覆,从熟睡的谢晏最终扫到了申紫垣慌张的脸上,闭上眼前,还在麻木地想,申紫垣这厮的鹤衣上有一股浓得发苦的药味。
纪疏闲听到动静冲进来,就看到申紫垣半抱着四肢疲软的摄政王:“没事,殿下太累了,让他好好歇一觉吧。”
是啊,他太累了。
从追踪吐伏卢屾那日开始,就没有踏踏实实地阖过眼睛,人早在崩散的边缘。只是旁人都当裴钧是铜筋铁骨,无坚不摧,他是众人眼里的煞星,没有一日向外表露过分毫软弱。
只因他是大虞的摄政王。
所以所有人都认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可以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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