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遗影表情忽然一僵。
她这时才想起自己最开始夜探颂今观的动机,也发现钟灵仙没问她。
没问她今夜为什么不待在钟府,反而夜里一个人悄悄进观。
***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宫观之内。
二人分开些许距离。
段无思尚且觉得恍惚,他抿了抿唇,感觉整个口腔、甚至喉管都有些怪异,已经变回正常瞳孔的眼睛下意识避开洛飞羽的视线。
但下一刻,他又想到了什么,直直看向洛飞羽:“你的手……”声音还是哑的。
洛飞羽失笑,将自己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上边一点血痕都没残存,只有一些可疑的莹润光泽。
“……”段无思感觉自己本就没退温的脸又烧起来了。
好在洛飞羽只是笑了笑,没在这时候调侃他。
目光再移动到对方小臂,那里也只有一道浅浅的愈合过了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有些惹眼,却和最开始的场面天差地别。
段无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就算伤口愈合得快……怎么可以直接拿剑往自己身上划呢?会痛的。
他前世不知道洛飞羽还有这种愈合伤口的能力,如今亲眼见到再仔细回想,段无思才猛地发现对方从未在他面前受过伤。就算最后那次,洛飞羽也只是独自去了绝地,走时依旧是衣袂飘飘不闻纷扰的模样。
洛飞羽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好想知道,这种想知道的欲望甚至在瞬间超过了一切,此时此刻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仿佛知道了,他就能和对方产生更多链接,能让洛飞羽多留恋一点。
仿佛这样,这个人就可以不像一片云,风起去留随意,由不得他。
段无思这时候还不明晰,想让一个人留恋的本质,其实是他在留恋这个人。
思绪慢慢回转,他想起洛飞羽看到他眼睛那刻的诧异,道:“我身上的这些……”他准备直接把关于黑蟒兽障的事告诉洛飞羽。
静远山庄的那次他不敢说,因为那时他们才刚认识,他怕他表现出回避……任何负面反应、哪怕一点他都接受不了。
但如今,对方的态度已经过分明确。
洛飞羽至少看出了一部分,却反而帮他打掩护,甚至给他喂血。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那些前所未有的恐惧、紧张和焦虑都被浪潮冲走,只剩意味不明的急促心跳与呼吸。
所以,比起解释黑蟒兽障的渊源,他更想借这次机会坦白,暗示洛飞羽说说他自己身上的秘密。
但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洛飞羽截住了。
“不会有事。除了我,没人看见。”他眼神很沉静又很严肃,“虽然情况有所好转,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你的气息不稳,先打坐休息一会吧。”
“……好。”
段无思按捺住其他想法,依言盘膝坐下,开始闭目调息。
洛飞羽站着看了半晌,也在旁边坐下,继续观察他的状态。
在前世,段无思偶尔也会有气息不稳定的时候,但那完全是可控范围之内的不稳定,就像现在这样。
黑蟒兽障属阴,而段无思炼了一种极烈的心法,恰好能与之抗衡。
这种心法,就是《蚀心诀》。
在过去的岁月里,人们为了寻找能完全掌控障的方法,做了不止一种尝试。将草药炼入人体是一种,《蚀心决》是另一种。
百年前,它曾在江湖上盛行一时,最后却因强大的反噬作用渐渐销声匿迹。
据说,蚀心诀至刚至烈,修炼到极致能将人的心脏烧穿。
可对于段无思而言,通过《蚀心诀》修出的内力反而能与他体内阴寒气相抗衡。
前世,洛飞羽曾和段无思在大漠共同处理过一个障,段无思通过那次机会得到了一柄名为烈骨的弯刀。
此刀和《蚀心诀》堪称绝配,能将那股炽烈的力量发挥到极致。段无思经常将其带在身边,还能帮助压制他体内的兽障。
洛飞羽看着段无思,想起对方被侵蚀的程度之深,不由开始考虑要不要提前带段无思去大漠拿烈骨刀。
拿到烈骨刀,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
室内极其安静,直播间早就被洛飞羽关了——他原本还忽略了这东西的存在,但就在他刚给段无思喂血的时候,光屏上忽然爆发出一堆密密麻麻的“*****”,洛飞羽便顺手把直播给关了。
思绪进行到这里,洛飞羽呼出口气,转而呼唤系统。
他给段无思喂血的时候,系统的提示音其实一直没停,反反复复在那“+1%”“-1%”相互抵消。
但到最后结束,黑化值猛地减了个5%,总值达到67%。
又跌落一个整十数,这就意味着又可以抽取一份残篇。
他看了眼段无思,确认对方气息已经进入较为稳定的状态,不会突然出现什么暴动,便向系统将残篇兑换出来。
“哗啦啦”的翻书声在脑海中响起,一段红字浮现在他眼前。
【“铮”的一声,长剑骤断。
难以克制的阴寒气冲入胸膛,暴烈的痛感却如业火焚身,段无思心口一闷,喉间涌起腥甜的味道。
他任由那股寒凉在身体里肆虐了好一会,才想起去握腰间的赤色弯刀。
过分灼热气息反而滋润经脉,将撕裂到近乎麻木的痛楚压下半分。
远处,身后传来隐约叹惋。
“他那把剑是不是断了?”
“啊?是方才砍那几个机关震碎的?”
“不知道,可惜了。”
“可他一人有两件神兵,蚀心剑断,也还有那把刀。”
不是。
段无思摸着剑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想什么,某些记忆却开始自动倒灌。
他出名后,这柄剑便被叫作蚀心剑,其实不然。
“雾山无日月,折春待它缘”,他还记得自己六年前将它拔出时,在一旁石壁上看到的、用剑痕刻出的这句话。
它有名字,折春。
在去英雄宴的路上,他和洛飞羽曾经过一片乐坊,于马蹄哒哒声之间,他听见了依稀歌声,唱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是首不算少见的曲子,不知为何却在这时浮现于脑海。
折花、或是折枝,怎样选择都不影响结果。
他从前听过太多离合,或事中人或身外客,世事无非如此,但都与他无关。
心无所牵,自不会痛。
他还记得雾山的外围是一片雾,那里死气沉沉,里边是一片林,反倒日日如春。
六年前,他以为自己得到这柄剑是机缘巧合,六年后他怀疑它和洛飞羽有关,却没来得及问。
已经来不及了。
烈骨蚀心,折春难留。】
第25章
洛飞羽:“……”
他眼里原本还带着几分松散, 如今却变得冷然沉静起来。
这一次,残篇语句的指向性过于明显,虽然只是没头没尾的一小部分, 他也从中挑出了最为关键的信息。
这同样是第二次提到断剑。可折春是他当年看着铸出的剑,清气生涛,有灵之至, 本就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断裂。
还有那句“没来得及问”。
为什么是来不及?来不及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某个之前被他下意识略过的可能缓缓浮现,如同脆弱气泡窜上平静无波的海面。
“啵”的一声, 气泡破裂,洛飞羽难得生出些复杂的情绪。
有两件事:他死过, 还失忆了。
所以他会觉得重生极其突然,所以对他而言, 前夜尚在与人对酌,一天后却回到了六年前。
原来是最后时期、有关自己死亡的那段记忆, 他忘记了。
洛飞羽揉了揉太阳穴,呼出口气,分明是疲惫倦怠的动作,却硬是让他做出几分洒脱。
宫观的建材隔音很好, 室内安静得可怕。没有风吹进来,于是连烛光都一动不动,照出人影也像静止的壁画, 时间仿佛将此间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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