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道全“唰”的一下抽出短剑,朝四周警惕张望着,动作敏捷远超常人,完全不像他自己说的武艺平平。
奇怪的是,这柄短剑上嵌着许多精致小巧的稀世珠宝,白日尚能泛清光,此刻却黯淡得完全融于夜色。
“嘶……”
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传来。
微弱的响动在黑夜中无限放大,郭道全就地一滚,翻过身来反手一刺!
“哧!”刺空了。
然而,转过身的他却看见了光。
幽绿色的光,就那么一点点,嵌在比黑夜更黑的庞大虚影上,闪烁着,如跳动的鬼火。
而虚影在蠕动。
郭道全一时失语。
那东西完全是凭空出现的,就好像半空中有一道裂缝,而它拖着长长的、柔软的身躯,一点点顺着裂缝从另一方空间爬出。
越爬、出来的躯体越长,其间裹挟着苍白破碎的残躯,而那些躯体又被不知哪来的、朦朦胧胧的水雾遮住,只能依稀看见面庞。
一条卷着人尸的巨蟒虚影,向他滑去。
郭道全极力平复气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同时紧紧盯着那双幽绿色的竖瞳。
这颜色有点眼熟。
他有一瞬间联想到前不久见过的、对他莫名排斥的年轻剑客,名字他没去记,只知道姓段。
那人三天前还好好的,路经山庄想看看品剑会,便在应连云和其余一百零七位侠士的见证下与自己切磋。自己是财大气粗尚武富商的形象,那剑客也有些天赋,是以对方赢得轻松。
轻松,却不狂妄。
哪知过了三天就变成那样?
距离被下面子已有一个时辰,郭道全现在想起来,依旧心头恨恨。
“嘶嘶……”
巨蟒悬在离地一寸的位置蜿蜒而来,看着速度不快,却始终甩不掉。
郭道全有些心急。
有些人障尚能借智慧技巧化解,兽障却多要硬碰硬。他功夫确实比平常展现出来的好上许多,可眼前这个也不是普通兽障。看那粗壮蛇身间的残尸便知,它的生活环境必定极煞极险。
不是他能斗得过的。
心口砰砰作响,生死攸关之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对了,他想起来……
自己觉得这双蛇瞳眼熟,并不仅仅因为那个姓段的小子。
十多年前,他本就见过一双同样的蛇瞳!
那时那条黑蟒是正常大小,被饲蛇者连同白蛇一块送给他,而他不久便将黑的那条丢进了雾山。
至今,再没见过。
“……是你?”郭道全艰难开口,随即发现不对。
他动不了了!
“嘶嘶嘶……”
如影随形的虚影缠上郭道全的身体,巨大的头颅则贴在他侧脸,分明没有完全的实体,郭道全却感到一股锥心的凉意。
和难以忽视的、腐烂发臭的味道。
巨蟒张开血盆大口。
蛇身间的苍白残躯露出微笑。
“等等!等等等等我以前养过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片寂静。
黑暗逐渐褪去,冲天火光依旧,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世界又热闹起来。
半晌,响起落叶被踩碎的声音。
“咔擦。”小得微不足道。
***
静远山庄的成障原因有蹊跷,这点洛飞羽早已猜到。
十五年前,静远山庄夫妇老来得一独子,却不想独子在三岁时走失了足足半月。这事当时闹得很大,而夫妇二人将其寻回后疼爱加倍,半点危险都不让沾,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应闻下山后必然和应连云说过话,他之后带着护卫出来寻人,应连云却并未出现,这本就有些反常。
当郭道全告诉应闻,是应连云让自己出来帮他的时候,应闻表现出了意外和惊喜,这就更怪异了。
父子二人之间,必然出现了隔阂。
可静远山庄的障只存在了短短三天,三天之内,应连云和应闻又分散开了,他们能产生什么隔阂?
什么有机会成为隔阂?
——幻觉。
幻觉虽为假象,却非毫无凭据,其根基不过两种:人障执念、入障者执念。
再说人障,人障喜欢靠近与自己生前有联系的活人。应闻年纪轻轻,没怎么外出游历,而应连云年过四十,事迹精彩声名显赫。
它为什么选应闻,不选应连云?
考虑到种种迹象,当洛飞羽循着火光赶到,并发现着火处是应连云住所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意外。
但眼前这一幕,着实有些出乎预料。
火光张牙舞爪,碎瓦遍地零落,断壁下围了一小圈人,洛飞羽走过去看,发现正是应闻。
他被人搀着手臂扶起来,半边脸上有深刻的擦伤。
而应连云拿着把造型怪异的巨弩,靠在墙的另一头喘粗气。
第9章
“惊羽君。”有人看见洛飞羽,便朝旁边让开了些。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几人面面相觑,低声道。
“当时我准备洗漱,就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出来一看,庄主屋子的半边墙已经没了。”
“我住的地方距离近,不止那声巨响,我还听到了机关发动的声音……难不成,正是应庄主手上那把弩?”
“依我看,就是!静远山庄的机关术可不简单,轰烂半面墙轻而易举。那弩恐怕就是他们家祖传的破岳弩。”
“可为什么……”
至此,众人不说话了,都默默将目光投向应闻。
破岳弩威力极大,能轰烂半面墙。应闻脸上擦伤深,却也只是擦伤。
二者本就矛盾,应连云又为何会对向来疼爱的儿子动手?
气氛凝滞之时,响起一阵沉重而急切的脚步声。
“咚、咚、咚……”
一脸倦容的中年女子披着大氅,一步步从隔壁屋中走出,大概是生了病的缘故,她的脚步声比常人沉些。
被人们围住搀着的应闻动了动,伸长脖梗去看她。
女子朝院内扫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没注意到应闻,脚步一顿,便径直走向应连云。
“……”应闻低下头。
见人朝自己走过来,应连云才勉强从愣怔的状态中脱出,于是忙去扶她:“阿晚,你怎么出来了。”
“啪!”手被挥开。
“应老二,你还有脸说!”林晚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破岳弩,“我……咳咳……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对闻儿动手啊!”因为话说得急、声音又大,她免不了有些呛咳。
应连云嘴唇动了动,仿佛被钉在原地。
半晌,他又张嘴说了些什么,这次声音压得很低。
二人开始耳语。
“你和他说了?”
“我说了。”
“说完,你便动了手?”
“我不是!我——”
“怎么、咳咳咳、难道是鬼动的手?”
“阿晚你注意身体……我刚才是看见了他脸上的血,你知道么,是那样分布的血,就和那个小乞儿死时一样,他死时的模样我看过太多次了……不是障,我知道障已经解除了,闻儿不是……我,是那一刻下意识动了手……”
“你能问心无愧地说,是下意识么?”
“……或许是,或许不是,我没办法说自己心里完全没有隔阂,但阿晚……
“你也没有先和闻儿说话。”
林晚身体一僵。
夫妻二人皆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内力极其深厚,他们有意压着声音说话,众人便根本听不见,是以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看这、看看那,瞄一瞄应闻被血糊了一半的俊秀面孔,再摇头慨叹几句。
洛飞羽负手立在人群里,融入得极其自然,却将一切声音收入耳中。
小乞儿?是指半年前静远山庄遭乞儿盗传家宝书一事?据说那人是被少庄主应闻发现的,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便当场斗了起来。接着赶来的就是爱子心切的应连云,见应闻手无寸铁落了下风,直接一箭将小乞丐射了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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