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殓过后,太子在群臣数次劝进之下终于择日登基。
虽有些许波澜,很快也被解决,平稳地迈向新朝。
新帝即位,后宫自然也要一清,在冷芳携的安排下,越云岚前往秀月园。那里风景秀丽,远离朝中动荡的中心,是最合适的修养之所。
越云岚在那里住了一阵,显然心情愉快,差人送来的信上写满了在秀月园里养的兔子,抓到的小猫。
到底还是个小女郎,嘴上说着一人住在宫中就很愉快,其实那只是不得已的选择,真正出了大明宫,却是海阔凭鱼跃。
越云岚还让冷芳携也搬去那里,被他拒绝。他仍旧是揽雀宫中阖宫上下皆知,却讳莫如深的中贵人。
太子好似将他当作长辈,纵然政务繁忙,常常宵衣旰食、衣不解带,也会抽出时间每隔几日到冷芳携这里坐一坐,过问他的生活。
他与先帝血缘淡薄,长相也截然不同,却在行事作风上,渐渐相似。
冷芳携起初还想着他年少时孤苦,待他总比旁人宽容,最近就不喜欢与太子说话了。往往对方来揽雀宫不到一刻钟,便被他寻各种由头赶走。
太子哭笑不得,却还是老老实实遵从他的指令,完全看不出身为帝王的威严,在冷芳携面前好似只是个寻常小辈。
纵然新旧更迭,揽雀宫仍然屹立在权势的顶峰。
那些以为冷芳携会随着先帝薨逝而落败的宫人朝臣,立刻抛却了这念头,再不敢私下议论这位贵人。
只是新帝的心腹谋臣庞飞善似乎不怎么喜欢揽雀宫,常常在朝会提及冷芳携的侍郎之位,言他既然身为先帝旧人,就不该占据朝臣之位,又批驳他在吃穿上的奢靡,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
太子总是顺着他的话打马虎,却从不因此责罚冷芳携。
庞飞善对太子的心思心知肚明,心里不痛快,但不得不对揽雀宫的特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太子还能忍耐多久,每回太子去揽雀宫,他都心惊胆战,生怕哪次传出太子欲行不轨之事,被冷芳携刺伤的消息。
但好在太子仿佛保有理智,在外界看来是个平和英明的君主。其内里的阴暗,以及对冷芳携的下流想法,只有庞飞善一人知晓。
赶走了太子,冷芳携把药奴叫进去问话,特意让十一先回房练字。
十一委屈得不行,不明白为什么总避着他。从前冷芳携与他最亲近,药奴像个寻常宫人一样,没什么存在感,可近来不知为何,冷芳携与药奴越走越近,却待他疏远了。
他又生气又伤心,憋着一泡泪在纸上恶狠狠地写药奴的名字,笔尖如刀,恨不得将其刺穿。
“我命你做的事情,成效如何?”冷芳携问。
药奴道:“已试验出药方,配出了一服。效果……绝佳。”
青年冷淡的面容霎时间冰消雪散,眉宇间说不出的柔和。
他很高兴。
药奴心头却沉甸甸的,不解像只怪鸟,始终萦绕在心房上发出嘶哑的怪叫,令他夜不能安寝。
他不能理解冷芳携的选择。明明一切都在好转,天成帝去世,太子即位,他完全可以离开大明宫,像个普通人一般光明正大地行走。
可为何?可为何!
沸腾的恐慌好似炽热岩浆,一点点蚕食五脏六腑,药奴心间抽痛。他曾想过要想法设法、不惜使出下等手段阻止冷芳携,但他了解自己的新主人,对方不会因任何障碍而妥协,即便没有他,也会有另一个人。
他只能接受,只能麻痹自己。好似为冷芳携配置的是苦口良药,而非入口即化的剧毒。
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压在心底,药奴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地像什么也没发生。
“沈大人前日联系我,说再过三日,他的人会来接应我,命我将您带出大明宫。”
天成帝的死对沈质无异于最佳时机,他早就在筹谋救走冷芳携的事宜。而太子即位后的种种举动令他嗅出几分古怪的意味,沈质忽觉太子心怀不轨,纵然现在不露声色,以后也会变成第二个天成帝,便立即联系药奴。
但他不知晓药奴已经为冷芳携所用,他苦心筹谋、要瞒着师弟进行的计划,被药奴全数透露给冷芳携。
冷芳携唇边翘起细微的弧度:“师兄还是这般不辞辛劳。”
药奴说:“沈大人一直挂念您。”
青年幽幽叹息:“只我怕要辜负他了。”
他起身,逶迤的乌发滑落肩头,步入屏风之中。
“明日,便将那药带来。”
“……是。”
第二日,十一还在辛勤地练字,打算偷偷进步惊艳冷芳携,夺回他的注意,就听见冷芳携叫他。
他立即放下笔,小狗一样地冲到殿里。冷芳携坐在那里对他勾勾手指,他便什么委屈都忘了,幸福地靠近他。
嗓音甜腻得很:“大人,怎么了?”
冷芳携端详他一阵,缓缓垂眸,道:“近来很想念御芳斋里的桂花糕,十一,你去帮我买一提回来。顺便还有玲珑书院里的孤本,你也去替我拿来,可好?”
接到任务,十一兴奋地大声答道:“十一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立刻拿上腰牌出宫,离开揽雀宫时碰巧与药奴擦肩而过,后者不知为何停下脚步,用一种深沉的目光送他远去。
……难道他因为冷芳携叫我做事嫉妒了?
十一这么想着,快快乐乐地奔向大街。
……
前日的风雨已经散去,太阳重新回到天际,彰显自身的权力。但它散发出的光线并不炽烈刺目,反而异常柔和。
药奴缓缓走进宫中,就见冷芳携躺在院里的藤椅上,头发披散着,半眯着眼。
在他四周,风也安静了。
“来了?”冷芳携起身,看到了药奴手里的瓷瓶。
“此药,味微甜,须用水送服。一入喉肠,瞬息起效,但毫无痛苦。”药奴将药递给他,那时一粒米色的小丸子,看起来同糖丸差不多。
送服的水,冷芳携提前备好了,就放在手边的小桌上。
他捏着药丸,放到眼前打量,神色不明。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就连他的话,药奴也听不明白。
“你先走吧。”冷芳携道,“去别的宫转转,留在这里,我的死可能会牵连到你。”
药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只说:“等大人离开后,我再走。”
冷芳携倒没有那种自杀不准人看的怪癖,他点点头,从桌上的瓷瓶中倒出一杯酒来。澄澈的酒液晃荡在瓷碗里,漾出一阵清淡的花香。
是梨花的味道。
冷芳携将药丸含在齿间,持杯一饮而尽,缓缓闭上了双眼。
仿佛就这么陷入了熟睡之中。
【任务评估中……】
【任务完成度:73%。】
……
【正在脱离中……】
【成功登出世界。】
【欢迎回归,快穿任务者7923。】
揽雀宫里,药奴静静地望着冷芳携玉石一样的侧脸,听到他停止了呼吸。
莫大的悲哀将他笼罩,泪水几乎瞬息蔓延而出,他脸上没有表情,像个被雨水打湿的雕塑一样,僵硬在原地。
“大人,走好。”
他伸出手,慢慢地落到那柔软的腮肉上,将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落实——拂开雪腮边的碎发。做完这一切后,药奴立刻收回手,好似被火燎到。
他与冷芳携的相处其实不多,被带到揽雀宫里之后,常年躲在药植之中,不与冷芳携接触。十一来冷芳携身边还不到一年,却比他更为亲近。
药奴并非刻意躲避冷芳携,只是,莫名的羞耻感和自厌感令他在青年面前无法保持镇定,干脆躲到一边。
后来为了钱财陆续被旁人收买,同时为三家人做事,出卖冷芳携的消息,更令他羞愧万分,无颜面对他。
但他真的很想走到冷芳携面前,将那些复杂的心绪说给对方听。
若他还是从前那位太医院医士家的公子,或许还能从容地出现在他面前,为他诊脉,将大街上听来的笑话说给他听,让他在沉闷的深宫生活中增添几抹特殊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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