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急入宫,骆希声那里出了什么事?”冷芳携小口小口地咬着薄皮饺子,问道。
路慎思道:“他此前通过诸多手段排除了辛义华的嫌疑,打算寻找真正的凶手。但无论是盘问芳歇楼中人,还是根据雅间里的蛛丝马迹追寻线索,都没有成效。无论如何,都抓不到真凶的踪影。查案之事,已经陷入了僵局。”
“嗯。”
路慎思又道:“骆希声转而怀疑芳歇楼或有鬼,认为凶手或许与此楼的人有关联,借着芳歇楼逃走,是以没有留下行踪。于是他想调查芳歇楼,以及芳歇楼背后之人,然而发现……”
“然后发现芳歇楼背后是东宫,居然是太子的产业。”冷芳携接过话头,满是兴味。他真好奇骆希声查到此处时的表情如何,一定非常惊讶、困惑,乃至仿佛天塌地陷。
只可惜他回了宫,没有看到。
“是的。”路慎思说。
汤霄之死不仅牵扯了两党之人,如今还似乎与东宫扯上了关系。
天成帝年富力壮,太子又初露峥嵘,虽然还未视政,但朝臣们都交口称赞,完全忘了多年前批驳太子心性有瑕的言论。
太极殿与东宫的关系不可谓不微妙。
这种关头,居然查到了东宫头上。且要想继续查下去,必须过问东宫,避都避不开。
党争之事尚且有保全自己的余地,但牵涉储位……骆希声纵有九条命,也不够他现在活的。
冷芳携偏头瞧着闷头苦吃的十一,眉眼弯弯,问他:“十一,太子呀。难道是太子杀的人吗?”
第68章 此人颜色确实殊丽。
十一虽然大概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没说出来,只是眨巴着一双狗狗眼,眼汪汪地看着冷芳携。
给他喂了个饺子,冷芳携问路慎思:“石尧现在人在哪儿?跟他说,可以出去露露面了。”
路慎思道:“在东宫之内。”
“东宫?”持着银筷的手顿了顿。
冷芳携若有所思。
他此前让太子对芳歇楼中发生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从未让他藏匿行凶的犯人。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发现蛛丝马迹,在东宫里抓到凶手,以汤沃和易积石的性格,以天成帝对太子淡薄的宠爱,废立储副,再行册封之事不是没可能。
作为过继来的宗室子弟,他的身份本就微妙,现今又与天成帝关系平平,在朝臣眼中被皇帝死死压制住,一点没有储君的气魄。看似地位稳固,但一着不慎,便有摇摇欲坠之势。
太子处境都这样了,竟然还敢擅自行事,掺和进党争并凶杀案中!
冷芳携唇边的笑容淡了,他对太子这种冒进,不顾后果的做法有些生气。只是稍稍冷了冷脸,便顿时令人觉得凛然生畏。
十一小心翼翼觑看他的神色,见他不开心,心里把那什的太子骂了千遍万遍,恨不得上手给千刀万剐了。他有心使出浑身解数叫他舒展愁眉,苦于嘴笨口拙,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晌,只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大人”。
话刚脱口,十一就觉得自己丢了丑,颓丧得很,若长了狗耳朵,此刻必定也耷拉下去。
冷芳携却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心知他担心自己,刚刚生出的怒气转瞬间烟消云散。吃过饭后,打算去东宫看看,没带上十一,因为他的身份去太子居所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也没有让路慎思跟着,他与太子的关系也颇为微妙。
而他呢,行事本来就随心所欲,此前还与太子同宿过,因着那么些情谊去东宫并不奇怪。
凡在宫闱中生存的,人人都知道冷芳携的长相,没有亲眼见过的也要偷偷讨来一份模糊的画像,或者让见过的人仔细说一说,避免哪天遇到了冲撞贵人。是以今日东宫门前值守的侍卫和太监虽然未见过冷芳携,却因他那格外出众的容貌、冷淡的神情和一身华贵的狐裘,立即将他认出来。
侍卫们板板正正站着,不敢擅动。
太监则诚惶诚恐将背躬成虾米,忙将他迎进来,其余之人匆匆进殿里报信,叫来有权势的大太监万和与万春。
两名大太监亦是恭敬万分,心头思索着冷芳携的来意,万春与他叙话,侍候他进温暖的殿里坐着,差人奉茶送点心;万和则立即赶往静安阁,除了他没人敢在这时候打扰太子殿下——与心腹谋臣谈话,最忌讳有人闯入无意间听到些什么。
静安阁里的气氛并不好。
阁内的两人相对而坐,跪于蒲团之上。没了处理朝政的机会,太子整日可谓无所事事,他不似常人喜欢外出,整日便跟着大师傅阅经书读典册,有了庞飞善投效后,每隔一日与他在静安阁内对谈。
庞飞善很有身为谋臣的自觉,回回都拿朝堂上的大事要事,以及一些看似不起眼、却牵连甚广的政令与太子分析。天成帝是个手段高强的皇帝,像一出生来便精于驾驭臣子,在他身上有学不完的本事,纵然他死死压着太子,也总有一天教徒弟学会了本领,将师傅取而代之。
他生性桀骜,说话耿直不留情面,甚至刻薄。从前选定的谋主不是已经有了更得力的臣子,便是厌烦他总是说些冷场话。投效太子之后,他却与新的谋主相处得不错,盖因太子的脾性沉稳,能包容他的不羁。
虽然有刻板之嫌,庞飞善还是感念太子的亲眼,使出浑身解数为他做事,也时刻期盼着天成帝哪日放权,令太子监国。
但不同于其余东宫辅臣,他虽然心有期盼,却很明白一旦掌控了权势,没人想把权力给别人拿着的道理,除非天成帝老迈重病,否则太子难有出头之日。已在私下里默默筹谋。
但他万万没有料想到,在这样微妙紧要的关头里,太子竟然昏了头掺和进党争凶杀之事,还将凶手藏匿在府中!
那天夜里他要不是起身饮酒消愁,看到一名血衣男子被人领进来,行迹诡异,又被藏于东宫隐秘的位置,怕会被一直瞒在鼓里,哪日事发、太子被群起而攻之才恍然大悟了!
要换了以前,庞飞善早就冲进殿里对太子一顿斥责,叫他立刻处理掉凶手。但经历这么多任谋主,他再暴躁的脾性也平和了些,不欲将一切揭露出来落太子的脸面,便在对谈之时隐晦地点出,徐徐规劝,并说可为太子处理烦忧。
太子一向善于倾听辅臣们的建议,对于庞飞善更言听计从。可这一回,庞飞善碰壁了。
太子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出他言中之意。庞飞善将话说得更明白,他也只是淡淡地说:“此事,孤自有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
一时间,庞飞善气血翻涌,被太子油盐不进的态度惹得差点发上指冠。
极为不留情面地斥责他,说殿下在其余事上向来谨慎周全,从不行轻率莽撞之举,怎么在此事上如此冒进。掺和进汤霄之死,却连跟他商议也没有,打定主意要瞒着他!
太子默然不语,显然没有理会他的打算。
愤怒过后,理智飞速回归。现在再指责太子已经于事无补,唯有尽快将汤霄之事按下去。但太子向来不爱掺和朝臣间的争端,偏偏在此事上十分执拗……
思及其中或许牵涉到的人,庞飞善心头微冷。
万和就在这时进来了,头也不抬,躬身小步地跑到太子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只言片语传入庞飞善耳畔,令他眉梢微皱。
……是有什么人来东宫了?
“他……!”太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听完万和带来的消息,竟然罕见地露出高兴的神色,蓦地起身,瞳仁放光,沉闷的五官一时间飞扬生动起来。
转而又顿在原地,颇有些张皇无措,渐渐的那股丰沛、外露的情绪被他妥帖地收好,压回心底,纵然眉梢处仍然残留柔和气息,神色总算冷静下来。
“飞善,你先留在此地。冷大人亲临东宫,孤要去迎接他。”
听到这个名字,庞飞善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冷了。
但太子的背影已经远去,他被那太监不动声色地挡住去路,再也不能追上去。
……
没有等多久,太子的身影自大殿门外显露。即便是在东宫之内,他的穿着仍然严肃刻板,衣襟上每一处褶皱都被捋得平整。只是过来之时被寒风刮面,鬓间略微凌乱,冲淡了浑身上下的严谨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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