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久安眼神坚定地看着秦技之:“如今应平的大夫一筹莫展,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我相信你是不会冷眼旁观的,我知道你心怀善志,否则那日你也不会施以援手。”
秦技之别过双眼。
秦昭躺在床榻上闷声咳嗽,终是被他诚心打动。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陆县令如此锲而不舍,我要是一味推拒,倒显得铁石心肠。”
秦技之哀哀唤了一声:“爹......”
秦昭摆摆手:“罢了罢了,就如小友所言,我浸淫医术半生,就算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回江州,也不曾中断了对技之的教诲,想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能重新悬壶问世。世代杏林,总不能在我这里了结了吧。”
陆起激动地握紧陆久安的双手,陆久安如愿以偿,心里落下一颗大石头,对着大门行了三个无可挑剔的躬身之礼,以示感谢。
秦技之和老管事的儿子合力将秦昭抬到马车里,秦勤也在陆久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秦昭靠坐在马车的软凳上,看着四周精心的布置,哪里不知道自己这是着了陆久安的苦肉计。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陆久安:“原来陆县令是有备而来啊,昨日还徒步,今日就特意赶了马车,是为了载我们两个老头子吧,就这么有信心说服我们?”
陆久安被戳穿了心思,没有半分忸怩愧疚,他落落大方回道:“若不是两位秦老和令公子心系众生,仁心仁术,我就算有再利索的嘴皮子,也是动摇不了你们半分的。”
陆久安请回了三尊在世华佗,最激动的非石大夫莫属。秦勤眼睛坏了,不能行医问诊,秦昭虽然瘫了半边身子,尚能望闻问切,他坐在陆久安定制的轮椅上,不用旁人帮忙,自己就能推动自如,仿佛拥有了另一套身体,便感觉自己宝刀未老,坚持要重出江湖了。
第047章
有了秦昭和秦技之两座大山坐阵, 石大夫压力骤减。
和同行大佬一起实时坐医问诊,纸上谈兵的体验与之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石大夫在旁边时不时听一两句, 之前想不通的地方很快便迎刃而解。他仿佛一个在大师班里进修跟学的小徒弟, 一天下来受益匪浅。
人啊,果真是学无止境。
陆久安眼见病人因为久医不治, 求生意志岌岌可危, 他在征询了秦昭的意见之后, 公布了秦家曾在太医院就职的事。
百姓以为皇帝下派的御医到了, 御医是谁啊,专门给宫中贵人治病研药的,在大周整个医学领域属于出类拔萃一样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及,现在出现在此地, 大家性命便无忧了。
信仰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 百姓跪在地上给秦技之秦昭二人磕头致谢, 将秦技之弄得手足无措。
父子齐上阵, 很快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至少每日的死亡率直线下降,到后面再没有病人因为救治无效被抬走烧掉。
秦昭身体到底大不如从前,只在现场问诊了几天, 后面每日只限时出诊一个时辰, 用来观察疫病的症状及变化,其他时候则待在石大夫的药房研配药方。
秦技之年纪轻轻,却青出于蓝胜于蓝, 一手医术使得出神入化。该说不说这到底是个看脸的世界,秦技之本身就长得俊朗, 专心行医时又带着别样的魅力,一些孩子和未出阁的姑娘有事没事就爱往他这儿凑,乖乖任他扎针开药。要是秦大夫处在现代,穿上一身白大褂,不知道要迷死多少人了。
秦家五个人的住所被安排在府上杨耕青的旁边,陆久安又添大将,心情也不再如之前那般那么沉重低迷。
晚上秦技之主动找陆久安谈心,秦技之脚不沾地忙碌了一天,整个人疲惫不堪,内心却非常充实满足。
事实上,秦技之表面上表现得对名声事业毫不在乎,但是却有一颗奋发图强重振秦家的决心,他给自己施加的无形压力像荆棘一般时时刻刻鞭笞着他,这是秦家乃至陆久安都能隐隐察觉到的。
所以当陆久安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鼓励他不受皇权束缚,还一副把所有责任扛在身上的态度,让秦技之内心十分动容。
秦技之带来百姓相赠的米酒和烙的花生,心情颇好地为两人掺上,一副准备今夜杯酒言欢的架势。
陆久安想起上次喝酒以后出的丑事,婉言相劝:“现在特殊时期,事务繁多,不宜饮酒。”
秦技之道:“送我的妇人说,这米酒没酿多久,只刚刚出酒味。我是大夫,心里有数,不碍事的。”
陆久安端起来小心翼翼抿了一口,果然度数不高,喝起来酸酸甜甜的,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饮料,是以陆久安放心大胆地跟秦技之碰杯。
“陆县令,你知道吗?我自幼锦衣玉食长身在晋南,岁月静好,家宅和睦。可是突然有一天,我爹告诉我,要带我回曾祖父从小生活的地方去时,我尚且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叔父一夜白头,双眼失明,周围的同伴都见不到了,生活也是一落千丈。”
秦技之这是要对着他敞开心扉了,陆久安将杯子暂时放在一旁,双眼直看进秦技之眸子深处,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姿势。
秦技之慢慢回忆着,也不在乎陆久安有没有认真在听,似乎只是想找个人将长年累月的苦闷发泄出来,他双眼泛着微光:“后来随着年纪慢慢长大,我发现我爹不再碰医学典籍,连前朝皇帝赏赐的那套宝贝御针也不再使用,我感觉很奇怪啊,叔父他眼睛看不见了无法行医很正常,为何我爹好端端的也洗手拢袖了。”
秦技之说道此处,微微哽咽:“我爹明明一直在孜孜不倦指导我,让我每日三更起五更眠,风雨不缀地学习医理,他自己却放弃了钟爱的杏林岐黄。我不明白,在书房里嚎啕发怒,离经叛道撕毁了很多书册之后,他才告诉我真相。”
陆久安伸出手在他背上宽慰地拍了拍:“令尊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你被教导得很好,令尊是个好父亲。”
秦技之道:“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不能为良相,亦当为良医,这是他告诉我的。这些年我都是靠着这句话撑过来的,既然不能行医,那就走仕途之路,不过你也知道,我几次科考都功名不成,因为我心里憋着一股对朝廷的怨气,最后一题总是过不了。”
秦技之苦涩一笑,自嘲道:“让你笑话了。”
陆久安听了秦技之这一番话,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对秦昭和秦技之也愈加佩服:“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技之,你以后会有浩瀚鸿途的。”
秦技之得到安慰,心里没有那么难受了,继续说道:“后来我爹中风,为了到药房拿药,我们尽数变卖了家中的财产,家里很快一贫如洗,无以为继。我便偷偷瞒着我爹去给人抄录书籍,认识了一些秀才书生,他们针砭时弊,我便从中学了一二,借此发泄心中的愤懑。”
陆久安想,怪不得秦技之后来变成了一个小愤青,原来是受这些“评说专家”的影响,这些人平时正事不做,最喜欢干的就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到处攀咬,以指责他人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仁义道德,四处放屁,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得亏秦技之有秦昭老先生这位父亲,要不然以他这种容易被洗脑的人,指不定早就黑化厌世了。
陆久安暗暗决定,一定得把秦技之纠正过来,免得好好的一个医学界潜力股,被那群狗屁倒灶的家伙给带歪了。
陆久安举起杯子跟秦技之碰杯对饮,忍不住好奇问道:“只是我尚有一点不明白,秦公为什么说自己是医术不精而遭劫难的?当初发生了何事?”
要说秦昭是因为终日打雁,而被雁啄了眼,陆久安是万万不信的。
秦技之摇摇头:“我只知道大概,十几年前,宫中有贵人被毒害,检查出来是吃了我爹开的药里多了一味不寻常的药材,我爹说,他分明特意嘱咐过不可和那味药材混吃,怎么偏偏方子里面就出现了。哼,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么!”
陆久安从中嗅到一丝丝阴谋的味道,他只是听了当事人儿子的转述就有所怀疑,无怪乎秦技之这么认为了。
秦技之拍着桌子大声恨道:“我爹断不会有害人的想法,也不会犯这种粗浅的错误,你说,不是有人嫉妒我爹天纵奇才,年纪轻轻就处尊居显,而故意迫害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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