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回答,韩应也不再追问,立时回道:“属下明白了。”
而后一甩马鞭,驾着马车往城北而去。
许是因着天气凉爽了许多,虽然下着大雨,街巷上仍能看见不少打着油纸伞或者披蓑戴笠的行人,韩应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那间几乎隐于街巷中的三清观。
将马车在观门口停下,韩应歪着头打量着这座明显十分狭小且破旧的道观,尤其看着那紧闭的观门,正迟疑着,齐让已经掀开车帘探出了身子:“到了?”
“是,”韩应正了正头顶的斗笠,“您稍候,属下这就去叩门。”
“不用,”齐让从马车里拿过一把油纸伞,“一起进去吧。”
韩应点头,立刻从马车上跃下,抖了抖沾在蓑衣上的雨水,而后伸手将齐让扶下了马车,一同来到了观门前。
这三清观大概有些年头,观门上的红漆已经斑驳,铜制的门环也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目,齐让却浑不在意,毫不犹豫地拉起门环轻轻地叩了叩门。
片刻之后,略显沉重拖沓的脚步声传来,而后观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衣着破旧,头发也已斑白的老道士打开门,瞧见齐让后微点头:“信士脸生,所来何事?”
“今日十五,来奉香。”齐让淡淡答道。
得了回应后,那老道士也不怀疑,向后退了一步,将门大开,让出门口的位置:“既如此,信士请便。”
说完,也不再理会门外这两个陌生面孔,转过身朝自己的屋子而去。
“太上皇,”眼看着那老道士进了自己房间,韩应才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道,“这道士怎么……”
“正经修道之人就像我那姑母一样,是懒得理世事的,”齐让淡淡道,“进去吧。”
韩应点头,跟在齐让身后进了观门。
这三清观如预料中一般狭小,刚迈进观门,迎面看见的就是主殿,左右两侧有几间屋舍,该是观里的道士们平日里居住、生活、讲经的地方,所以几乎是逛无可逛,只走了几步,就进了主殿。
主殿里的陈设一如这三清观的外观一样简陋,三清的塑像也和外面的观门一样褪色褪到有些斑驳,立在光线昏暗的殿室里,更显得有些可怖。
齐让却浑不在意,自顾拿了几炷香,点燃之后却也没拜,径直插进了香炉里,直把旁边的韩应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正犹豫间,就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惊动。
韩应下意识地向齐让靠近了一点,警醒地扭过头,看见了撑着油纸伞一路走进殿内的人,借着殿内昏暗的烛火光,看清了对方的面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身边人所打断。
“这么大的雨也还是要坚持到这三清观里来,这么多年了,您老人家还真是一点没变”,正看着神像沉默的齐让回过身来,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来人,没有丝毫的讶异,“太傅。”
第七十七章
一向鲜有人来的三清观平白多了香客已经让人十分讶异,更别提这人是对寻仙问道一向厌恶的齐让。
郑煜站在原地,借着香案上的红烛散发出的昏暗光线,一眨不眨地看着如一支青竹一般立于面前的齐让,半天没有开口。
“怎么?”齐让向前走了几步,十分自然地拿过郑煜手里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雨伞,递给了一旁的韩应,看着他退到门外后才又开了口,“太久未见,太傅已经不认识我了?”
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响,让郑煜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再转回时,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
“老臣只是没想到,太上皇会到此处来,”说着话,郑煜施了一礼,“见过太上皇。”
“太傅客气了,”齐让面色平和地受了这一礼,淡淡开口,“我厌恶的只是那些唆使父皇沉溺炼丹追求长生不理朝政的道士,不然这道观早在十多年前就应该拆了,太傅这些年又去哪里奉香呢?”
“老臣以为这种隐于街巷里的道观不会有人在意,”郑煜微敛眉,目光凝在齐让脸上,“果然没什么事可以瞒得过太上皇。”
“也未必,”齐让说着话,拿了香点燃,回递到郑煜手里,“太傅不是也瞒了许多?”
郑煜垂下目光,看了眼手里的香,走到香案前朝着三清的神像拜过之后,将香插进香炉里,看了眼香炉里原有的几支香,而后才回身看向齐让:“老臣原以为太上皇今日是来奉香的,现在看来,是来算旧账的。”
“自然是为了奉香,”齐让缓声道,“也想顺便和太傅叙叙旧。”
“叙旧?”郑煜道,“老臣还以为,太上皇今后都不想再看见老臣。”
“我先前也确实这么想过,”齐让轻轻笑了一声,“但太傅到底没真的致仕,自是有必须要照面的理由。”
郑煜看了齐让一眼,而后就回转视线,仰视着三清像:“既然这样,太上皇又何必绕弯子,有话直说便是。”
“这样更好,”齐让说着话,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也不理会还看着三清像的郑煜,兀自开了口,“我今日来找太傅,是希望太傅能够出面说服周家,放弃周济桓。”
短短一句话,让郑煜整个愣在当场,他扭过头,看着安坐在蒲团上神色自若的齐让:“周济桓构陷宋清是有错,但也该按律处置才是,什么叫让周家放弃周济桓?”
“太傅对朝中之事果然还是一清二楚,”齐让仰着头,眼角微扬,“既然这样,您也就更该明白,周济桓有错的可不止是构陷宋清一件事,若是一件一件地追查下去,别说是他,整个周家可都要牵扯到其中了。”
郑煜低着头,迎上齐让的目光,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带着笑意,但从郑煜的角度望过去,只感受到了嘲弄,让他不自觉就皱起眉头,挪开了视线:“像周家这种人丁兴旺的家族,总会有人出错,一如周济桓,自己的错处自己承担就是,和周家又有什么关系?”
“那要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呢?”齐让支起一条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比如,弑君?”
极轻的两个字,却让郑煜整个一抖,却又强自冷静下来,淡淡地开口:“太上皇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让看着郑煜绷起的侧脸,和不自觉握成拳的手,轻轻笑了一声:“太傅果然知道。”
是毋庸置疑的语气。
郑煜依然看着前方:“老臣并不明白太上皇在说什么。”
“太傅不明白没关系,”齐让徐徐道,“只要顺着周济桓一点一点查下去,很快满朝上下都会明白了。”
“你……”郑煜喉头微抖,终还是没忍住又转过身看向齐让,“所以是太上皇唆使陛下严查周济桓,借而扳倒周家?”
“太傅好歹也做了陛下半年的老师,却对他一点都不了解,他之所以要严查周济桓,是因为周济桓本就有错,任何人都唆使不得。不过也是,太傅教了我这么多年,也没见有多了解我,”齐让摇了摇头,“若是我想扳倒周家,又何必从周济桓身上费周章呢,只凭着刚刚那两句还不够吗?”
郑煜沉默了一瞬,看着齐让半天才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地不解:“太上皇既早知下毒之事周家是主谋,又为何沉默至今日,放过了一个这么好的剪除新帝羽翼的机会?”
“周家也能算是羽翼,他们扶植陛下登基,为的难道不是自己吗?”齐让歪了歪头,唇边带着点笑,“一个年少的,没有什么阅历看起来十分好摆弄的小皇帝不也是太傅想要的吗?”
“当日……”郑太傅抿了抿唇,“当日太上皇昏迷不醒,朝臣们各怀心思,北奚新立的那个国主也不安分,老臣为了大梁江山社稷考虑,才上书太后,请立宜王,以稳朝局。”
“这话太傅留着将来写进史书里就是,又何必在这种时候拿来骗我?”齐让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不要拐弯抹角,我便有话直说了,对着一直供奉的三清,太傅也该坦诚一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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