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齐子元睁开眼,他明显松了口气,躬着身小声开口:“陛下。”
“嗯?”齐子元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坐起身,“怎么了?”
“大理寺少卿周济桓求见。”
“周济桓,”齐子元微顿,面上还带着未消散的困倦,“是……”
“就是周潜大人的养子,”陈敬解释道,“前几年一直在外任职,今年才调回都城,进了大理寺。”
周潜的养子,论起辈分算是……原主的表哥?
“朕记得,”齐子元打了个呵欠,“他这时候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只说十分紧要,”陈敬道,“其余的奴婢不好多问。”
齐子元拿过旁边小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已经凉透的冷茶顺着喉管一路向下,让他清醒了不少:“那请进来吧。”
陈敬应了声,匆匆忙忙离去,没多久又重新推开了门,不知从哪来的冷风跟他的脚步声一起卷进暖阁,吹散了空气里浓重的熏香味。
齐子元抬起头,看见了陈敬身后的男人。
虽说是名义上的表哥,这个周济桓看起来却像比周太后还要大上几岁,身姿挺拔,面容沉静,一双眼冷冰冰的,仿佛沾染了冬夜的寒意。
对于齐子元毫不收敛的打量,他丝毫不在意,甚至还主动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而后才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齐子元被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看得莫名心虚,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这么晚来是有要紧的事儿?”
“回陛下,确实是要紧的事儿,”周济桓直起身,答道,“谋害太上皇的凶手抓到了。”
“谋害太上皇的凶手?”
白□□宴的时候刚为这件事争论的不可开交,晚上凶手就抓到了?
齐子元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顺着问了下去:“凶手是谁?”
“先元兴帝跟前的红人,内常侍秦远,”周济桓说到这儿微微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嘲讽,“陛下年少,可能不知道秦总管当年的风光。”
齐子元低头看着手里的茶盏,一时没说话。
他不仅不知道秦总管当年的风光,甚至还不知道秦总管是谁,。
所以他没法判断这秦总管是不是给齐让下毒的人,更不想参与这些不知前因后果但是又明显影响极大的烂事儿。
“小时候的事儿朕确实记不太清了,”齐子元喝光杯里的冷茶,冷静开口,“不管凶手是谁,抓到了就是好事儿,早点结案也好给太上皇和群臣交代。”
“臣也想早日结案,只是这秦总管咬死了要面见陛下之后才肯招认,”周济桓拱了拱手,“臣无能,只能将人带了过来,现下正在殿外。”
“朕?”齐子元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论起审案,朕肯定不如大理寺,你们都问不出东西来,朕哪有本事让他招认。说不定这是他故意拖延随便找的借口呢。”
“是不是借口,总要问过才知道。”
清冷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不知从哪冒出来两个侍卫将一个沾染着血污的麻袋扔到了地中央。
齐子元一惊,下意识抬头,看见了扶着侍女手臂缓缓而入的周太后。
本就不算宽敞的暖阁突然变得拥挤起来。
鼻息间好像已经闻到了血腥味,齐子元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一边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受了其他人的礼,一边起身行礼:“母后。”
周太后点了点头,目光从他脸上掠过,转向自她进门就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的周济桓。
“参见太后。”周济桓迎着她的视线,慢慢躬身。
周太后凝眸看了他一会:“辛苦了。”
周济桓直起身:“为人臣子为君效力,应当的。”
说着,朝齐子元的方向拱了拱手。
十分感动,但是大可不必。
齐子元勉强笑了一下算是对周大人忠心的回应,余光瞥见一旁周太后已经入了座,正接了陈敬奉上的茶细细品了起来。
既然这样……
齐子元坐回软榻上,给自己也倒了盏茶,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一时间暖阁内只剩下地中央麻袋里那位秦总管发出的呜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太后终于放下手里的茶盏。
“还不放秦总管出来?”她淡淡吩咐道,“哀家也很多年没见过他了,正好趁着今日一起叙叙旧。”
齐子元跟这个面都没见过的前内侍总管是没什么旧要叙的,只想找个借口把这事儿推出去,但那两个侍卫已经手脚麻利地上前打开麻袋,从中拖出一个束了手脚堵了嘴却仍在不断挣扎的……老人。
虽然素不相识,但披散着的花白须发、破乱的衣袍、还有身上脸上斑驳的血污……
齐子元垂下眼眸,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半盏茶,再开口时语气自然了许多:“他就是那个谋害太上皇的凶手?”
“他是不是凶手……”周太后抬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齐子元,“取决于皇儿。”
齐子元去放茶盏的手一顿:“什么叫取决于……朕?”
周太后盯着那双满是茫然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没接话,而是在齐子元的注视下径直来到秦远跟前。
她弯腰将那块用来堵嘴的破布扯了出来,语气温和的好像见到了久别的老友:“别来无恙啊,秦总管。”
“果然是你这个这个贱人!”蓦地获得骂街自由的秦远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仰起头死命地瞪着身前的人,恨不能挣脱绳索扑上前拼命,“陛下准咱家回乡养老,你敢违背陛下的旨意!”
他年纪虽大,声音却格外尖利,歇斯底里地回荡在原本宁静的暖阁内,周太后却丝毫未受影响,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凝神看着脚下的人:“陛下……你是说眼前的陛下,还是被你谋害的永宁帝?”
“我谋害……”秦远怔怔地看着她,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声音更尖利了几分,“咱家一直在老家安养,根本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你不要血口喷人!”
“秦总管离宫久了,人也变天真了,”周太后轻笑,“到了这个地步,哀家是不是血口喷人还重要吗?”
“周思柔,你……”
话说了一半,就被重新塞住了嘴。
周太后摸出一方锦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看着周济桓抓着秦远的手在一张不知从哪拿出来的供状上画了押,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那状纸递向齐子元:“现在明白了?”
齐子元看着那状纸上的血掌印,喉头微哽,藏在袖中的右手不自觉握成了拳:“……明白什么?”
“秦远嫉恨太上皇逐他出宫,暗中指使过去的下属在御膳中下毒,致太上皇昏迷不醒,现已招认,其他参与者也尽悉归案,”见齐子元不接,周太后也不在意,将状纸折好递还给周济桓,耐心解释道,“现在可以给太上皇和群臣一个交代了。”
“……”
齐子元扭过视线,看向地上不住挣扎呜咽的秦远:“所以他只是用来了结此案的替罪羊?”
“秦远与太上皇素有旧怨,未尝没存过弑君的念头,也算不上替罪羊,”周太后看着齐子元的眼睛,缓缓道,“你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说他是凶手便不是冤枉他。”
齐子元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反驳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凶手究竟是谁,周太后不在意,大典上那些叫嚣着要抓真凶的文武百官也未必在意。
新帝已经登基,前朝的事儿需要一个句点,秦远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句点,而他这个皇帝,不过是多方势力角逐后选来画句点的吉祥物。
“时候不早了,哀家要回去休息了,”周太后突然开口打断了齐子元的思绪,“济桓,把这儿收拾一下。”
“收拾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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