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站起身,找了两个酒盏过来。
不出所料的,齐子元带来的果然是上好的竹叶青,倒进酒盏里显出澄澈的黄色,扑鼻的酒香里夹杂着清醇的竹香,还有淡淡的草药香气。
齐让端起酒盏,轻轻地嗅了嗅,而后抬眼看向对面的齐子元:“想说什么吗?”
“我……其实是想说点什么的,但又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齐子元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酒盏,“等明日吧,等明日解决了许励这个麻烦和都城的危局,所有的事都尘埃落定,我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口了。”
话说到这儿,他突然抬起头,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齐让,“其实皇兄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知道,”齐让握着酒盏的手指慢慢捏紧,声音不大,含着温柔的笑意,“或许我们想说的是一件事。”
“那就好,”齐子元也弯了眉眼,伸手和齐让轻轻地碰了碰酒盏,“那我们今晚只喝酒,至于其他的,都留到以后。”
“好,”齐让点了点头,手腕微抬,一口气喝光了盏中的酒,“所有的一切,都留到以后。”
纵使先前喝过一次,齐子元还是不很能适应竹叶青的口感,但目光看着齐让,不由自主地就抬手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仿佛完成什么使命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都喝光了,”齐让愣了愣,急忙把方才倒好的茶盏递了过去,“这又没有旁人,不是说慢慢喝就好?”
“不知道,”齐子元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竹叶青的醇厚的口感里夹杂的甘甜,“可能是觉得今天的酒格外好喝。”
“明明是一样的酒,怎么今日就格外好喝了,”齐让失笑,单手拿起酒坛,“那还要继续喝吗?”
“要的,”齐子元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将酒盏向前推了推,“谢谢皇兄。”
不知是不是才喝过酒的缘故,少年的目光愈发的明亮,一眨不眨地看过来时仿佛闪着光,只这么面对面地看着,就让人不自觉地深陷其中。
“皇兄?”齐子元喝光了齐让才递来的茶,抬眼发现自己的酒盏还是空着的,不由疑惑,“怎么了?”
“嗯?”齐让回过神来,终于伸手替齐子元斟满了酒盏,“没怎么,就是突然回想起你生辰那日了。”
那时候的自己刚刚重生过来没多久,一直沉浸在前世的遗憾和痛苦之中,面对和记忆里迥然不同的齐子元时充满了戒备和疑虑。
幸好的是,自己并没有因为那戒备和疑虑就故意和齐子元保持距离——也可能是没办法,毕竟少年的单纯和明媚是不容拒绝的。
“我生辰那日……”鲜少喝酒的人纵使主观上再乐意,也没办法一两次就提升酒量,只这么一会,齐子元就已经感觉到意识开始涣散,他用力睁大了眼睛,一边伸手去接齐让才倒好的酒,一边本能地反驳,“不是的。”
齐让给自己也倒了盏酒,语气依然温和:“什么不是的?”
齐子元端起酒盏,伸过来跟齐让的碰了碰,也不等对方反应,就又抬手喝了一盏,而后才回道:“我的生辰才不是那天。”
齐让握着酒盏的手微微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带了哄劝的口吻:“那你的生辰是哪日?”
“是……”齐子元歪了歪头,用愈发昏沉的脑子极力思考了一会,刚要回答,目光落在齐让手上,语气不满,“都碰了杯,皇兄怎么不喝?”
“我……”齐让连忙抬手喝光了手里的酒,“刚在说话没来得及,现在喝完了。”
“是吗,我要看看,”齐子元说完,就撑着书案半支起身,将小半个身子都凑到齐让跟前,认认真真地看了看他的酒盏,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是都喝完啦!”
“现在高兴了?”齐让说着话,试探着伸出手虚虚地扶住齐子元摇摇晃晃的身子,声音里带了点无可奈何,“也不知道今日算不算出息,好歹喝了两盏才醉。”
“我才没喝醉!”尽管意识已经几近模糊,齐子元还是下意识地开口反驳,话还没说完就因为手脚发软差点摔在地上,幸好被齐让提前伸出的手顺势揽住了腰,又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
“好好好,没喝醉,”齐让搭在齐子元腰间的手微微顿了顿,手指捏紧又慢慢放开,而后顺势向上,拍了拍少年人的背,“晕不晕,要不要让他们把醒酒汤送过来?”
晕当然是晕的,甚至脑子昏昏沉沉的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齐子元本能地摇了摇头,歪了歪身子让自己靠在齐让肩上,却不知道是对方太高还是自己的姿势不对,仍觉得不怎么舒服,垂下目光盯着齐让的腿看了一会,顺势就枕了上去。
“你……”
这大概是印象里两人间最近的距离,隔着单薄的衣料,齐让甚至能感觉到少年酒后略显急促的呼吸,明明无比确认自己没有喝醉,脑子里却好像混了浆糊一般,好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却也没能伸出手将人推开,只能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好半天后才开口,低低地唤了一声,“子元。”
齐子元已经十分醉了,却意外地并没有睡着,目光虽然涣散,一双眼却还是睁着的,明亮一如往日,甚至隐隐地仿佛带了水光。
“皇兄……”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后,又摇了摇头,“你不是皇兄。”
齐让看着他,声音里带着笑意,也带了好奇:“那我是谁?”
“你是……齐让,”齐子元一字一句地回道,“你是齐子元的皇兄,不是我的。”
第一百章
眼前这个少年根本就不是前世那个自大的废物这件事齐让比任何人都清楚。
起初的时候也有想过要弄清坐在龙椅上的人的真正身份,但一日日地相处下来,有些事逐渐变得不再重要。
对今时今日的齐让来说,这人或许不是前世那个齐子元,却早已成了自己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所以他选择把这个疑虑隐藏在心底,连对江维桢都没想过透露分毫,甚至打算将来一直带进坟墓里,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被酒醉后毫无防备的的齐子元自己戳破。
“你……”齐让喉头轻颤,凝眸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的少年,带着劝慰,“你不就是齐子元吗?”
“我是齐子元……不对,”齐子元皱着眉头极力思考了一会,“你不懂,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齐子元。”
“我懂,”齐让眸光闪烁,声音温柔却又坚定,“我不止懂,还一直在庆幸。”
以齐子元当下的状况根本没办法理解齐让的话,更没办法听出那话里蕴藏的深意,他侧过身子将脸埋在齐让小腹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我一点都不想当这个齐子元,也不想当这个皇帝,我不想待在皇城,世界那么大,我都过没看过……可我已经是皇帝了,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他,我也只能假装自己是他……”
温热的呼吸毫无保留地扑在了齐让身上,但眼看着整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齐子元,齐让也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十分耐心地哄劝道:“没有人把你当他,你和他一点都不一样,在我心里,你一直就是你自己。”
“我是我自己……”齐子元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又摇了摇头,“可是我好像就快不是我自己了。”
这话其实说得十分拗口,可齐让却轻而易举地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坐在这皇位上,深陷进朝堂里,若真的像前世那位那样自私且傲慢,反而会过得更自在一点,偏偏齐子元不是那样的人,他想对得起大梁的江山,又想坚持自己的天真和纯粹,只能不断地强迫自己来接受改变和妥协。
就像是他们这一次竭力布下的这个局,纵使已经几近周全,其中也难免会有损失和牺牲,这对过往的齐让来说,其实是极其正常又不可避免的事情,可当齐子元变成了做决定的那个人时,这对他来说其实是格外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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