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微低着头,连连应声:“是,陛下。”
第九十四章
申时刚过,太阳向下落了些许,却依然是明晃晃的晒得人睁不开眼。
一路将周太后送回了慈安殿,又陪着说了会话,眼见她因为天气炎热和来回的劳顿而生起了倦意,齐子元送出了事先准备的生辰礼,主动告辞回了仁明殿。
皇城里依旧是炎热的,不过是从慈安殿到仁明殿这一段短短的距离,身上簇新的袍衫被汗水浸了个通透,因而一进门齐子元就坐到了冰鉴前,拿出了一直冰在里面的乌梅汤,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微凉酸甜的乌梅汤顺着喉管一路向下,驱散了萦绕在身上的暑气,让齐子元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幸好还有这冰鉴,不然真不知道这夏日要怎么过。”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半盏乌梅汤,齐子元终于稍稍活过来些许,一边脱身上的外袍,一边朝着陈敬问道,“今天的奏章多吗?”
“回陛下,和昨日差不多,”陈敬朝着殿内的其他内侍挥了挥手,看着他们都下去之后,才又放低了声音道,“陛下派去寻人的近卫回来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齐子元动作微顿,视线从陈敬脸上扫过,心下了然,“没找到人?”
“也算是找到了,就是……”陈敬犹豫了一下,迎着齐子元皱起的眉头,小心回道,“人现在在江公子那儿。”
“江公子……江维桢?”齐子元抓着袖口的手慢慢捏紧,直至手背上泛起了青筋,才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果然是这样。”
陈敬回身替齐子元拿了件外衫,闻言不由迟疑:“陛下?”
“没事儿,”齐子元将脱下的外袍随手放在一旁,接过陈敬手里的外衫,一边穿一边道,“虽然有一瞬的意外,但仔细想想,这样才合理,不是吗?”
“这样?”陈敬摇了摇头,“奴婢愚笨,没懂得陛下的意思。”
“以后会知道的,”齐子元慢慢地系好衣带,起身走到书案前,顺手拿了张纸,“这会天气热,傍晚稍凉快一点江公子应该会带着阿咬去御花园玩,找个牢靠的人把这张字条给他送过去,切记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包括阿咬。”
陈敬不明所以,却也不多问,一边研墨一边应了声:“陛下放心,待会奴婢亲自去办。”
“你亲自去办,朕自然是放心的。”
齐子元说着话,提笔蘸墨,在纸上缓缓落下一行小字。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暮色降临,皇城里又陷入了惯有的沉寂。
没有了太阳的炙烤,也并没有凉快多少,暖阁内大敞着窗子也感受不到丁点的风,陈敬只好让人将冰鉴挪得离书案更近了些许,好让一直潜心批阅奏章的齐子元能够感受到更多的凉意。
“人啊,放松久了总要还回去,”齐子元甩了甩手腕,瞥了一眼书案旁堆积的奏章,“一日一日地看着还不觉得有多少,攒到这一起恍惚又回到了先前熬夜抄书的时候。”
“陛下的伤口还没完全好,先前太上皇不也说挑些紧要的朝务处理就是,”陈敬劝慰道,“今日天不亮就起了又没午睡,陛下看一会就早些休息吧。”
“再不紧要也总要处理完,伤口虽然没完全好,也不怎么妨事了,”齐子元说着话,抬头朝正对面大敞的窗子看了一眼,“长夜漫漫,正好找点事做。”
陈敬刚要开口,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下意识抬眼望去,正瞧见一个人影从窗子翻了进来,凭空出现在暖阁内。
“你……”看清这人的脸,陈敬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将到了嘴边的惊呼咽了回去,“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问我还不如问问你家陛下,”江维桢说着话,扒着窗子向外看了一眼,而后长舒了一口气,转向安坐在书案前的齐子元,“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为了避过巡夜的宿卫和守在门外的近卫可费了不小的力气。”
“辛苦,”齐子元弯了眼睛,转眸看向陈敬,“我有事和江公子说,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能靠近暖阁。”
陈敬立时会意,躬身施了一礼后,匆匆忙忙退了下去,从外面关上了暖阁的门。
“看这架势陛下应该是有十分紧要的事要说了,”江维桢看了一眼紧闭的门,轻轻挑眉,“我还真想不到有什么事是要连阿让都瞒着的。”
“皇兄他……”齐子元放下手里的奏章,给江维桢倒了盏茶,看着他在对面坐了下来,才开口道,“没察觉吧?”
“我专门寻着他哄小不点睡觉的这会出来的,就算他起来不见我,也只会觉得我是跑到哪纳凉去了,”江维桢接过茶盏,浅浅喝了一口,“我保证不会让阿让知道,现下可以说是什么事儿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紧要的事,”齐子元给自己也倒了盏茶,语气和缓,“就是想问问,江公子安置周济桓府里那位妇人,是不是帮皇兄做的?”
“我专门把人安置在了和江家无关的地方,自己甚至都没露面,”江维桢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怎么……”
“我没派人监视你或者江家的任何人,”齐子元缓缓道,“只是刚好我也要找那位妇人。”
“我听说那妇人在周府只管周济桓的饮食起居和琐碎家事,对他做下的那些事一无所知,不然京兆府也不会将人放了,”江维桢不由奇怪起来,“你跟阿让怎么都盯上了她?”
齐子元微抿唇,凝眸看着他:“皇兄没有告诉你缘由?”
“阿让素有分寸,他不主动提的事我也从来不多过问,”江维桢摩挲着手里的杯盏,垂着眼帘想了想,“那说吧,那妇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公子应该知道,那妇人在进周济桓府里之前曾是我母后的贴身侍女,”齐子元捏了捏手指,缓缓开了口,“她是周府的家生子,和我母后一起长大,后来又跟着一起进了皇城,十多年来一直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忠心不二。”
“这我当然知道,我还听说她在周府的时候就心悦周济桓,所以后来太后才做主让她进了周济桓府里,”江维桢说到这儿微微顿了顿,“所以这事儿和太后有关?”
“确切来说,是和我有关。”齐子元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周济桓临死前,大抵是为了给我找些不痛快,所以说了一件经年的秘密,他说……当年母后难产,折腾了一天一夜最后却生下了一个死胎,当时父皇正在外巡视皇陵,所以周家人便从外面抱了一个才出生的婴儿,换掉了那个死胎。”
迎着江维桢惊讶的目光,他露出了一点笑容,一字一句缓缓将最后一句话说完:“那个婴儿就是我。”
“所以你……”蓦地知道这么一个皇家密辛,江维桢张着嘴,好半天才找回一点思绪,“那阿让他……”
“当年知情的除了几个周家人,就是在场的稳婆和我母后的贴身侍女,甚至连我母后都不知道她唯一的血脉其实根本就没来到这个世上,”齐子元垂下眼眸,低低叹了口气,“我事后让人查过,当年的稳婆早已被周济桓灭了口,除了周家人那个妇人就是现今唯一的知情人,所以,皇兄该是一早便知道我的身世,才想把那妇人掌控在自己手中。”
江维桢脑子还是乱的,打量着齐子元的神情下意识想要替齐让解释:“十多年前的事,阿让怎么可能知道,他找那个妇人说不定是为了别的事,比如周济桓……”
“你刚刚不也说那妇人对周济桓所为一无所知,”齐子元轻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多了几分感慨,“其实我一直知道皇兄没有急于拿回皇位是为了朝局安稳,让我好奇的是,他怎么就敢笃定解决北奚这个心腹大患后还能拿回皇位,到今日才知道,原来他手中一早就有了筹码,不管何时只要曝出我的身世,这皇位就要理所应当回到他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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