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薄荷水将将见底, 池鸦拎起茶壶再给两人满上, 挺高兴大伯哥喜欢喝这个。
是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有人在欣赏的快乐。
放下茶壶,他坐下来又站起身,跑到厨房去了。
顾怀章手掌抚着书,视线从纸页上抬起,默默无声地看了眼面前的玻璃杯。
里面的冰块已经化得差不多,透明杯身上沁出分明的水珠。
滋味清甜,是很好喝。
他对甜而不腻的东西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偏爱,身边没人知道, 可青年做的东西, 却总能戳中他的口味。
池鸦要搬走, 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薄荷茶的做法教给张妈。
顾怀章短暂地出了个神,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对这一点口腹之欲起贪念,脸色不由又冷沉几分, 让自己从杯口那一抹薄荷绿上移开了视线。
脚步声轻快的响,青年又从厨房出来了。
顾怀章目不斜视地看着书, 耳边“叮当”一声——是池鸦给他的杯子里加了新的冰块。
他抬眸,道:“谢谢。”
“不客气。”池鸦朝他笑,另只手里抱着只空空的水果盒。
看见男人的视线落在自己手里的盒子上, 池鸦解释:“我借、借用一下,做个、永生花。”
顾怀章想起昨天池鸦拿在手里的那一捧蔷薇。
他嗯了一声, 看池鸦转身, 走进客厅对面的客卧里, 轻轻掩上了门。
昨天采的蔷薇花在水里养着,依然盛放得很鲜活。池鸦挑了九朵花型最好看的,剪短了花枝放到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今天回家时顺路在手工店买的鲜花干燥剂,在水果盒里铺了厚厚一层。
然后摘去蔷薇外侧已经有些枯败的花瓣,把花心微微揉开,依次插在干燥剂上,排成整整齐齐的两列,再小心翼翼倒上剩下的干燥剂,把每一朵花、每一片花瓣都用干燥剂给埋起来。
最后端起盒子轻轻摇匀,盖上盖子,大功告成!
弄好了这些,池鸦兴致高昂地又往出跑。
顾怀章还坐在沙发上看书。他似乎看得很快,那么厚的一本精装书,这么点时间,竟然已经看完小半了。
听见他出门,男人抬起头,淡淡朝他瞥来。
池鸦脚步一顿,转了个弯,几步走进厨房去,没一会儿,手里拿了只新的玻璃杯出来,里头一模一样的摞满了冰块。
顾怀章看着他走到茶几跟前来,拎起茶壶给手里那只杯子倒满薄荷茶,仔仔细细地放好柠檬片和薄荷芽,看看他杯子空了,又顺手给他重新续满。
做完这些,池鸦就端着那只杯子起身要走,顾怀章看他不像要回房,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去哪儿?”
“啊?”池鸦回头,说,“哦,我去、找陈叔。”
去找老花匠?
顾怀章看了看他手里那只新做的薄荷茶,顿了顿,没说话。
看来这杯是给花匠做的了。
小青年来南湖这么长时间,跟他和老二的关系比不上跟张妈和陈叔。
顾怀章指尖摩挲了下书页,淡淡嗯了一声:“去吧。”
“好诶!”池鸦端着薄荷茶,兴冲冲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陈正在南湖侍弄那些新栽的荷花。
南湖从那场“浩劫”算起,得有快二十年没见过一朵花,好容易活阎王鬼使神差地松了口,准许在湖里种荷花,老陈高兴得整晚睡不着,对那一片荷花比谁都上心。
池鸦端着薄荷茶,没在后边小楼里找着人,就熟门熟路地去到南湖湖畔,在一片碧绿中寻见那个戴着草帽踩在水里正忙活的背影。
他一手在额头上搭个凉棚,喊:“陈叔——!”
陈叔弯着腰,回头瞧了一眼,看见是他,就直起身,踩着水慢慢回到岸边来。
池鸦笑:“这么热、的天,怎、怎么还在这儿、忙活……”
“前几天才移进湖,我瞧瞧生根没有。”老陈摘了草帽在胸前扇凉,布满皱纹的额头上都是汗水,脸上却是舒心的笑,“反正老头子闲着也是闲着。”
池鸦说:“你晒得、这么热,我不该给你、给你端冰水。”
“没事儿,我缓缓再喝就成。”老陈接过薄荷茶,举起来端详片刻,笑说,“张妈做的?还怪好看。”
又闻闻:“忒香!”
“张妈没、没在。”池鸦就当他夸自己了,美滋滋地揽功,“我、做的!”
陈叔惊讶地看看他,忽然又笑:“老二有福。”
池鸦脸一红,微微尴尬,小声嘟囔:“才不给、他喝……”
给大伯哥喝也不给他喝!
陈叔哈哈一乐,全当小孩脸皮薄,听不得调侃。他善良地转移了话题:“我刚瞧见有苞了,可能明天就能有荷花看。”
池鸦惊讶:“这么、快?”
“荷花长苞了开花都快,你明天趁早来瞧。”陈叔说,“不然到中午晒起来,花就合上了。”
池鸦点头:“哦哦!”
两人退回到岸边,找了片阴凉地坐下,面前就是开阔的湖面,有风送着水波吹过来,叫人浑身细胞都张开了的凉爽。
短短小半月,南湖已经大变了样,原先略嫌寂寞单调的湖面已经铺上了大片的碧绿,油绿的荷叶挨挨挤挤,在水面高高矮矮地立着,风一吹,荷叶翻卷,风里就裹上了草叶的清香,沁人心脾,舒服极了。
池鸦和老陈并排坐在石凳上,安静看了会儿荷叶,老陈想着二十年前南湖荷花映日、莲叶接天的盛景,心里头真是感慨万千,简直要眼圈一酸。
然后就听旁边的小孩儿出神地喃喃:“这么多、荷叶,可以做荷叶鸡、荷叶饼,还有、荷叶饭……”
老陈:“…………”
他哑然失笑,心里头的伤感瞬间随风。
“哎,小池。”他碰碰池鸦胳膊,“来找叔是有什么事儿?”
“啊?哦!”池鸦从漫天的荷叶美食中艰难抽出理智,才想起自己来找人的初衷,他伸长腿从兜里摸出手机,说,“我想麻、麻烦陈叔,教我做几个、木框……”
他翻出图片给陈叔看:“就是、这样的。”
陈叔抻着脖子瞧:“是那种立体画框么?”
“嗯嗯!”池鸦说,“想做点手、手工,陈叔教我,好不好?”
陈叔哪还有不答应的,立马说:“这有什么难,你要几个?叔给你做。”
池鸦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陈叔指点、指点我就好,我想、想自己来。”
“那行。”陈叔端着杯子站起身,雷厉风行,“正好昨儿弄藤架,新打了一批木条子,走,看看能不能做。”
“好诶!”池鸦跳起来,开开心心地跟着跑过去。
于是顾怀章这个下午就再没见着小青年的半个影子。
直到张妈回来了,直到顾怀安也回来了,直到天擦黑,张妈都开始做晚饭了,客厅外通往后面小楼的那条石子小径上,还是安安静静,只有鸟叫虫鸣的声音。
顾怀安上完一天班回家,就跟刚从战场上下来似的,整个人一副精力被抽干大脑随时都有宕机风险的模样儿,连仪态都顾不上,瘫在沙发上喊张妈:
“这个薄荷茶怎么就剩这么点?不够喝啊!”
张妈从厨房跑出来:“薄荷茶?什么薄荷茶?”
顾怀安有气无力地拿下巴指指桌上已经空掉的茶壶:“还有嘛?给我再多来点。”
这么好喝,却对他这么吝啬!
张妈一脸茫然,看看茶壶底部留下来的薄荷叶和柠檬片,迟疑:“这个不是我做的……”
顾怀安有点多费口舌的不耐烦,说:“那还能是谁做的?总不能是我哥——”
“这个好像是小池做的。”张妈说,“我看见外头停着小池的自行车了。”
“谁?池鸦做的?他回来了?”顾怀安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看向张妈,“他跑哪儿去了?我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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