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锅铲砸地,厨房内外瞬间一片死寂,只剩灶上锅里炒好的麻辣底料还在很没眼色地滋啦响。
池鸦“咣!”的把锅盖手忙脚乱地扣上,欲盖弥彰地拿身体试图挡住锅,强作镇定:“大、大哥!”
——厨房门外,刚刚被他说是和尚的男人身姿高大而挺拔,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琥珀色眼睛淡淡地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难辨喜怒,却仍然叫人感受到无比沉重的压迫和冰凉砭骨的寒意。
池鸦后背唰的冒出一层细密冷汗,紧张地攥了下手指,勉强露出一个笑:“大哥、回、回来啦……”
顾怀章默默地看着他没说话,令人窒息的沉默肆无忌惮地在充满炒料麻辣香味儿的空气中蔓延。
张妈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半晌,男人终于开口,打破了空气里的沉寂:“在做什么?”
池鸦眼珠一转:“在、在给大哥做、好吃的!”
顾怀章把手插进西装长裤的兜里,说:“是么。”
“嗯啊!”池鸦忙不迭点脑袋,诚恳得不行,掰着指头数,“我要给、大哥做、辣子鸡丁、爆炒鱿鱼、香辣虾……还有、水煮肉片……”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终于在男人凉凉的视线中默默闭嘴,绞着手指垂下了脑袋。
“谢谢,不用。”顾怀章的声音沉而淡,看着他缓缓吐字,“——我吃素。”
“…………”池鸦嗫嚅着狡辩,“我我我、我开、开开……玩笑的……”
说完就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在气势如此吓人的大伯哥面前,开他的玩笑更像是一种无可饶恕的亵渎好吗?!
顾怀章又看了他一眼。小青年蔫头耷脑地站在锅灶边,穿着的碎花围裙还没有摘下来,小脸上吓得雪白一片,嘴唇哆哆嗦嗦的,脑袋上翘起来的那撮毛都战战兢兢地趴下去了。
好像他再多说一句重话,他就要吓得厥过去了一样。
……算了,本就是他先说了中午不回来。
顾怀章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叫:“张妈——”
旁边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张妈赶紧应:“哎!大少爷什么吩咐?”
顾怀章环视一眼厨房,目光在已经处理好的基围虾、鱿鱼、海参、牛肉等等食材上一掠而过,淡声道:“给我煮碗面。”
张妈揪着围裙忙点头:“好好!这就给你做。”
顾怀章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池鸦啪的一下扒住了台沿,不然他就要因为腿软滑到地上去了。
张妈拍拍胸脯,赶紧过来扶住他,小声地笑:“这还说不害怕?”
池鸦心有余悸地探头偷瞄厨房门外,也小声说:“我也不、不知道,他会这么、可怕呀……”
张妈忍不住又笑了,看他站稳当就松了手,说:“那我去给大少爷下碗面。”
池鸦偏头望了望已经空无一人的厨房门口,却还是错觉男人那强大的气势还压在他身上嗖嗖放冷气一样,忽然他灵机一动,赶忙转头叫张妈:“等等,您不用忙……”
张妈抬头:“什么?”
池鸦单脚蹦跶过去,笑嘻嘻地接过张妈手里的面条:“我来给、大哥下面吃……”
张妈要阻拦,池鸦却说:“大哥已经、生我的气了,我、我要讨好讨好他。”
张妈想想也是,从池鸦进门,顾怀章对这个弟媳的态度就一直很冷淡,但在一个屋檐下,弟媳跟大伯哥的关系太差了也总不是个事儿,总要想办法缓和的。
她就把面条给了池鸦,又叮嘱他:“一定要做清淡啊!”
池鸦点脑袋:“知道啦!”
火锅要用鲜鱼汤,张妈早收拾了两条鲫鱼出来。池鸦拿刀刮干净鱼皮上和鱼肚里头的黑膜,嫩豆腐切块,娃娃菜拣出最鲜脆的菜心,金针菇洗干净了撕开,都放到一边备用,随即拿了口干净铁锅出来,浅浅倒了一层油,打进两枚鸡蛋,拎起铁锅转了两圈,手腕一颠,煎蛋翻面,煎得正鲜嫩时,手腕一翻,出锅。
然后热锅里重新倒入凉油,开大火,池鸦取根木筷子往油里一戳,筷子周身开始聚起小油泡时把两条鲫鱼顺着锅边溜进去,摇锅颠勺,煎得鱼身两面金黄,池鸦拎过锅铲,动作麻利地把两条鱼连着骨头刺一齐捣碎,随即倒入半锅开水,扔进几片姜和两棵葱,盖上锅盖小火焖煮。
趁着这时候,他拿了几只准备煮火锅的基围虾,蹲在那儿有些生疏地开始剥。
他在厨房里利索忙活,张妈想帮忙都插不上手,就泡了壶茶出去放在客厅,正巧顾怀章换了衣服从楼上下来,看见她在倒茶,就抬眸往厨房瞥了一眼。
张妈忙笑:“小池在给你下面呢,说是惹你生气了,就想给你赔罪。”
顾怀章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在沙发上坐下来。
张妈察言观色,赶紧补充:“大少爷放心,我都给他说了,保证不会给你放一丁点辣椒!”
顾怀章瞬间想起厨房里那一锅红彤彤鲜腾腾的麻辣呛鼻的炒料:“……”
他端起茶杯,遮了嘴角细微的抽搐。
锅盖掀开,呼地腾起大团白雾,鱼汤已经熬煮得浓稠乳白,池鸦拎起漏勺,三两下把汤里的鱼骨残渣捞干净,随即挨个放进豆腐、煎蛋、金针菇、娃娃菜,最后洒进盐和胡椒面,就盖上锅盖重新煮。
紧跟着他端开炒料锅,重新起锅烧水,水开后放入一把细面,煮两开捞出过凉水,盛在一只描青花的白瓷碗中。
面条下好,鱼汤也重新煮沸了,池鸦把剥好的虾仁放进去。
南湖的蔬菜肉禽都是有专人养了送来的,虾也是。虽是最普通的基围虾,却不可思议的新鲜,鱼汤里稍微烫个两分钟就红了,池鸦忍不住偷偷先吃了一个,虾肉的鲜味混着鱼汤浓郁的鲜香,一口下去软嫩弹牙,鲜得他差点咬掉舌头。
呜……一瞬间突然就想自己独吞了肿么办!
可惜这顿就是为了给外头那位活阎王上供的,池鸦只能忍着,一边使劲儿吞口水一边把面条用鱼汤浇透,然后挨个捞出豆腐、菜心、金针菇放好,又十分强迫症地把三颗鲜红的虾仁整整齐齐地码在面条上,最后洒上翠绿的小葱花——搞定!
池鸦满意地一合掌,对着这碗面虔诚地拜三拜,默默念叨:都说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们的胃,同理可得——讨好了大伯哥的胃就能讨好大伯哥——面呀面,我这条狗命能不能得到大伯哥的宽恕就都靠你了呀!
——可一定要给我争气呀!
拜完了,池鸦找了个托盘,把面条小心放进去,正要端起来,张妈刚巧走进来,赶紧叫住他:“你放着我来!”
池鸦那条伤腿早上劳累过度了,虽然坐了一上午轮椅已经缓过来七八分,然而他做饭时都是全靠右腿支撑着,左腿虽然没怎么给他用力,到底还是条瘸腿,走路肯定不会稳当到哪儿去。
池鸦就侧开身子,让张妈帮忙把面端出去,他在后边儿一瘸一拐地跟着。
顾怀章已经在餐厅坐了一会儿了。中午的太阳光已经挪到了窗户底下,顾怀章从落地窗外葱郁的树木上收回视线,又看了眼腕表。
比往常的午饭时间已经晚了十分钟。
他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微微有些不悦。
池鸦这个人,从被老二带到南湖来,就在餐桌上笑、在他午睡后闹、还要在湖里种荷花……他总在不断地打破他立下的、二十年来无人敢打破的规矩。
现在还让他的午饭时间延迟了这么久。
他有种微弱的某种平静似乎在隐隐被打破的感觉。
他有点烦躁,因为这种隐约的变化而感到不快。
但很快的,一缕说不出的鲜香若有似无地飘到他鼻尖,又迅速浓郁起来——伴随着餐厅外愈走愈近的脚步。
顾怀章微微偏过脸,就看见张妈端着托盘笑着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池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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