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坦然,眼神赤诚:“现在也一样。”
穆云间低头又去琢磨自己得雕板,半晌才道:“我不缺你这份爱。”
他的声音很小,小的像是细微的嘟囔,但萧钦时耳聪目明,还是听得清楚明白。
他沉默地望着穆云间,眼中赤诚无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辨明的阴郁。
穆云间也没有再说话,他垂眸望着指间的版雕,许久,才闻身边人有了动静。
穆云间顿了顿,仰起脸去看他。
他脸蛋光滑洁白,白皙的颈子上有一个圆圆的牙印,一向淡粉色的唇瓣因为方才的吻而变得殷红,萧钦时一瞬不瞬地望了他一阵,缓缓道:“我出去走走。”
屋内很快只剩穆云间一个人,他从窗口看去,巩紫衣依然坐在屋檐下,带着自制的手套,在抹着竹条。
“紫衣大哥。”他开口,后者停下动作,回应:“嗯?”
“……”我们离开关州吧。
穆云间想说,但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半晌才道:“我们要不要,收拾一下东西,换个地方生活。”
巩紫衣一如既往:“听公子安排。”
萧钦时沿着竹林往外走,随着越来越远离小院,心中的情绪顿时有若抑制的雷霆一般爆发出来。
因走路而飘飞的衣摆变得沉寂,整个竹林都像是灌了铅一样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披着外衫的人缓缓在一个石头旁坐下来,密集的竹林方有风吹过,竹叶恢复悠然摇摆,数十只来不及逃离的鸟儿扑簌簌地落在地上,翅膀抽搐。
萧钦时的身边无声地站了一个人。
挨千刀遥望小院,心情复杂,等到他情绪稍有缓和,才道:“殿下离开西京之时让我们做出北境未在掌控的假象,如今那边已经传来消息,陛下似乎要派齐帅去北境镇守。”
“我在北境三年,对那里更为熟知,为何要让齐帅过去?”
“您毕竟是太子,古往今来,哪有让储君前去边境的道理。”挨千刀道:“陛下还是重视您的。”
“传信过去,告诉父皇我人在关州,启程去北境只需半月,让他无需多加费心。”
“您这次刚到西京便又过来,虽说打着保护公主的名义,可楚相何等精明,此刻必定已经心生怀疑,当年太子妃以女儿家的身份逃跑,本就疑点重重,若楚煦告诉他君子陶与太子妃极像……他自会明白一切。”
“那便不让他传信。”
“楚煦每隔三日都会往西京寄一份家书,连着捎带公主的情况,这是一开始陛下给他们定的规矩,若他随口说起……”
“你没办法?”
“也不是没有……”
“那还说什么。”
他那坏脾气又上来,挨千刀忍不住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倒是靠在不远处的真该死,开口道:“殿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倘若真的决定此生不回西京,只有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这个错还不能给陛下机会让他帮您糊弄过去。”
萧钦时抿唇,道:“我怕……”
两人都齐齐看向他。
仿佛从未想过,萧钦时竟然还有害怕的事情。
那一向阴森的脸庞,有若不懂控制自己的孩童一般,浮现出忐忑与畏惧,还有隐隐的不安。
这恐惧在他身上呈现得一点都不突兀。
很难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人,情绪如此分明而极端,无论是疯狂也好,残忍也罢,即便是善良和温柔,也与他甚是匹配。
所有相悖的、不可能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他,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割裂。
“殿下,已经想过那个办法了?”
想过。
从认清自己内心的那一刻,他便想过怎样才能和穆云间在一起,他千里迢迢地从西京赶过来寻他,心中其实已经做好了打算。
如果穆云间也喜欢他,那他就可以借用这个方法向天下人表明心迹,如果穆云间不喜欢他,他也要用这个办法威胁他,让他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呆在他的身边。
穆云间方才又惹他生气了。
他气得要命,想把他抓起来恶狠狠地掐住脖子,威胁他,逼迫他,让他再也不敢说那些他不爱听的话。
可忆起洞中那人奄奄一息的脸,还有对方被他触碰之时,抖若筛糠的模样,又下不去手。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哪里都不让他顺心,时不时就往他心里扎刀子,他满腔真心只会让他避如蛇蝎,他拼了命的往他身边挤,对方却只想把他一脚踢开。
他在他身上处处碰壁,受尽委屈,但对方只要给他一个眼神,天昏地暗的世界似乎一下子便明亮了。
“殿下是担心,失去太子之位之后,无法在北境立足?”挨千刀试探,真该死也拧眉看来:“这的确是兵行险着,虽说陛下疼爱您,可后宫之中,毕竟还有一个皇子……就算他如今养在虞后膝下,可到底与您,非一母同胞。”
如果穆云间在这里,就会明白,那孩子其实是作者为萧钦时的死亡埋下的伏笔,他被穆氏害死之后,萧不容忍痛将这孩子扶上了太子之位。
萧钦时静静听着,忽然仰起脸来看他们:“我生的丑么?”
“……?”两人皆猝不及防,未料会拐到这个话题里来。
挨千刀轻咳一声,道:“殿下天生丽质,谁若觉得殿下丑陋,定是犯了眼疾。”
真该死没出声,在心里盘算天生丽质这个词是不是有些怪异。
萧钦时倒是不纠结用词,是夸他好看的就行,他拧眉思索,道:“那这人眼疾还能好么?”
挨千刀:“……”
真该死冷静道:“尹神医包治天下百病,定能好的。”
萧钦时沉默地又把头低下,依旧忧心忡忡,须臾才道:“若我向天下宣称我喜欢上了男子,有楚煦在,楚相也定然会明白他的身份。”
挨千刀分析:“但如今看来,太子妃暴露是早晚的事,有您这层说法在先,楚相便有忌惮,哪怕向陛下献计,也不会赶尽杀绝。”
真该死点头:“若我们能把这两件事错开时间,便能将祸水皆引到您的头上,陛下固然想要杀太子妃,在世人眼中也只会是牵连……等他得知您喜欢的男子便是当年逃跑的太子妃之时,就算再行公告天下,下死令诛杀太子妃,世人也只会觉得他是恼羞成怒。”
挨千刀顺着嗯一声:“真正的聪明人都会看破不说破,至于糊涂蛋……他们素来人云亦云。”
“只是他如今巴不得我走的远远的,不要给他带去麻烦……我若声张……”
绕了这么半天,两人终于明白他一开始说害怕是为什么。
挨千刀无言地与真该死对视一眼,使眼色:总归是拦不住的,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先下手为强。
真该死把眼神抛回去:你来说啊。
挨千刀阴沉着脸再抛过去:你来。
真该死摇头,挨千刀眯眼。
竹林经过短暂的沉寂。
真该死开口道:“属下这就修书给尹神医,定能将太子妃的眼疾治好。”
萧钦时睫毛微动,立刻来看他:“当真?”
“当真。”反正先写了再说,能不能治好是尹迎风的事。
萧钦时又去看挨千刀,他眼珠乌黑纯粹,像是在寻求最后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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