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星那次,我救了您——您真的忘了吗?”
路易步伐一顿。
劳伦斯神情也变了。
几个月前,路易带领远征军守住绯红要塞,将绯红要塞的反叛军尽数诛杀,回程路上遭遇陨石乱流,不得已迫降人鱼星。
接下来又在人鱼星失控、落海,被救起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劳伦斯带队在一座小岛上找到昏迷的路易,险些吓晕过去。
这将近二十个小时的空白时间段,谁也不知道君主遭遇了什么。
路易也对此保持沉默。
现在,真相猝不及防出现在众人面前,劳伦斯心跳加速,苍老严苛的面上罕见的浮现出空白,第一时间,他选择了怀疑。
他不信。
青年的底细还在星际列车上就被皇宫摸清楚了,人鱼星土著民,和克莱克家族有合作,这样复杂的背景,哪怕他真的救了君主,也不行。
劳伦斯已经想了数十种搪塞他的理由。
路易却忽地转过身,雨夜中,他大步的迈过积水,噼里啪啦的雨水敲击着伞面,伞檐于他面上洒下浓郁的阴影。
“你救的我?”他问。
敏锐的从他话里听出询问,西瑞亚眼睛一亮,这是机会!这就是他的机会!他按照预知梦中的情形,打好腹稿,“是的,陛下,是我。”
“我其实不是人类。”他果断说出自己最大的秘密:“我是人鱼。人鱼星有人类的生活轨迹,但那些人类早在几十年前就死绝了,现在人鱼星上只有人鱼。您落海那天,我正好经过那片海域,我还记得你们一共有……一艘主船舰,十艘副船舰,你们要去的地方,是现在航空港的选址地——你们在那里被星舰接走了,对吗?”
完全正确!
劳伦斯狠狠皱眉。
麻烦了。
皇室继承人从没接受过‘恩将仇报‘的教育,任何一个人,都要有最起码的良知。
西瑞亚能将那天的细节说到如此地步,甚至可能救了君主一命。哪怕劳伦斯感官上再讨厌他,也说不出太过分的话。
更何况……这居然是一条人鱼。
人鱼星上有人鱼,这是全星际的共识。
人鱼星上的人鱼濒临灭绝,各国不得干预这座星球的生态规律,这也是全星际的共识。
从几十年前起,人鱼就像生活在传说里的生物,只闻其名,不见其貌,现在竟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劳伦斯沉默下来,其他守卫们也不再说话。
西瑞亚的背景复杂到如此地步,只能交由君主定夺。
……
天地间雨越下越大。
滂沱大雨敲击着地面,湿冷的风几乎要侵入骨髓,他们正在后殿门口,眼前是一片台阶,身后是繁茂生长的绿灌丛。
静谧仍在持续。
持续到西瑞亚撑不住发白的脸色,不自觉地颤了下。
情况似乎有哪里不对。
劳伦斯朝君主望去。
路易站在伞檐打下的阴影中,制服被黑色雨衣包裹,雨衣衣摆湿漉漉的,滴下来水。他骨节分明的长指握着伞,指骨苍白,忽地,那伞檐抬了抬。
路易道:“我知道了。”
“你们先回去。”
第六感疯狂发出预警,西瑞亚不明觉厉,他心跳的很快,仓促间看向君主,为什么要
让他回去?路易还在怀疑他吗?
不,他明明说的那么清楚了!
到底又是哪里出了差错!
劳伦斯等人秩序井然的准备退下。
守卫在西瑞亚准备说话时,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做出这个动作,他心里有点慌,下意识看了眼君主。
君主神情冷淡,并不在意他们做了什么,他沉沉的望向前方,阴影压在他的眉骨上,衬得那双眼睛深得似海。
……
海面波涛汹涌,浪潮巨大无边。
蒙蒙细雨敲击着海面,不时有一道斜斜的风刮来。
较为隐蔽地石壁下。
林言昏昏欲睡,困得眼皮都要睁不开。人、人鱼两种形态来回转换,很消耗精力。他忙活一天,又是从千里之外游过来,又是混进皇宫,一桩桩一件件,几乎要将他的精力耗干。
这会儿靠着身后的平缓的石壁,林言抱紧怀里的小团子,垂着眼皮,鱼尾自动舒适的舒展着,就这么昏昏沉沉,一会儿睡一会儿醒。
他睡觉一向不老实,偏偏这次,却安静又温柔的,为怀里的孩子留出安全的栖息地。
墩墩黏乎乎的趴在爸爸怀里,小屁股一扭一扭,变成屁股朝外,脸朝内。他睡得沉,两条小腿偶尔遵循基因天性,往水里划一划,跟躺在小床上翘二郎腿一样,都是缓解腿部难受的方式。
耳边是熟悉的风雨声。
水流也温养着身体。
某一时刻,墩墩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睁开眼睛,先看见的是爸爸的睡颜,长长的卷发垂在爸爸脸侧,乌黑稠密,爸爸睡得不太安稳,眉心微蹙。
怕把爸爸惊醒,墩墩小心翼翼地从爸爸怀里扭过头,他感应到了另一个父辈的存在,这石壁虽然隐蔽,但也有能探出头查看情况的地方,小孩子身体柔韧,墩墩鼓着小脸,努力从爸爸怀里往外伸头。
岸上,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敏锐的看来。
墩墩看着那不远处的人。
不远处的人也看着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他。
墩墩:“?”
墩墩:“……呀~”
人影没有迟疑,大步走来,面容渐渐从海雾后露出,那张熟悉的脸……正是路易。
墩墩小凤眼受惊的一睁,彻底没了迷糊的睡意。
他还记得林言爸爸的尾巴没有变回去!
墩墩是个极为聪明的宝宝,在人类社会那么久,已经知道人类都没有尾巴。
潜意识告诉他,他、林言爸爸和路易爸爸是不一样的。
虽然路易爸爸对他很好,但墩墩还是紧张起来,立刻环住林言的脖颈,小奶音焦急的叫道:“……爸爸!爸爸!”
带崽的林言很警觉,瞬间睁开眼睛。
他还有些不清醒,睁开眼,先被小墩墩甜滋滋的亲亲脸颊,带着奶香味的亲亲让林言心都化了,他露出笑,正要说话,墩墩便超小声的跟他说:“大爸爸在我们头上。”
林言:“?”
林言面色空白。
嗯?
谁?
谁在他头顶?
他抬起头,头顶是天然形成的石壁,石壁侧边也有凸起,呈“T”形,不过很窄,顶多挡住他和墩墩的身体。
人鱼听力十分灵敏。
林言屏息等了会儿,头皮陡然一麻,就在他的余光处,缓缓出现了两条腿,笔直修长,裹在利落的制服下,踩着漆皮军靴,军靴湿漉漉的,如主人一般锋锐又沉敛。
我靠!
林言抱紧墩墩,慌乱间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忘了路易不是省油的灯。
他跟墩墩
同时失踪,这特么……简直就是偷孩子现场!
他一动也不敢动,趴在他怀里的墩墩也睁圆眼睛,主动捂住自己的嘴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接着,余光中,那道影子蹲了下来,军靴弯出褶皱,噼里啪啦的雨声也小了很多。
一柄黑伞斜斜压来。
遮住了头顶的暴雨。
没有人说话。
这方天地诡异的平静。
……
林言看见了那只撑伞的手,骨节分明,用力到泛白。
他抱紧墩墩,缓缓地、慢慢的,从岩壁后露出脸。
大雨倾盆滂沱,路易蹲在石壁一侧,身体被雨水打湿的彻底,黑乱的碎发黏在他高挺的眉骨上,他眸色深幽,低着头,平静的望来。
目光里,一大一小睁着同样澄黑狭长的眼睛,模样莫名可怜,好像被雨打湿的芭蕉叶,蔫蔫的,也难得乖顺。
“听我解释。”大的说。
“墩墩……墩墩也能杰斯。”小的也磕磕巴巴的说。
路易看着他们,许久,淡淡颔首:“嗯,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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