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闻言沉默片刻,微微偏过头去,似乎有些不想回答,最后只是含糊其辞:“今晚不知怎么,有点失眠。”
“失眠?”
江云岚握紧了杯子,自己的问题被抛到脑后,立刻追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会突然失眠?”
林眠不和他对视:“今晚才开始,我也不知道原因,就是精神很亢奋,半夜醒了睡不着。”
顿了顿,他补充:“应该只是偶然。”
但前几天江云岚一直睡得很沉,要不是今晚做噩梦,都发现不了林眠会半夜偷偷起床,所以他的话真实性存疑。
当着林眠的面,江云岚假意相信,于是关心地问:“那怎么办?阿眠需不需要吃片安眠药?”
虽然安眠药不宜过多使用,但是偶尔一次,应该问题不大。
默了默,林眠柔顺答应:“好。”
于是就着热水吃了半片药,林眠又躺回江云岚的身边。也许是安眠药开始发挥作用,他的呼吸慢慢又平稳下来。
江云岚受惊过度,现在没有丝毫睡意,指尖勾住林眠的一缕黑发,才勉强安下心,就这么睁眼躺到了天亮。
第二天,江云岚调出了卧室里的监控录像,随后不出意料地发现,林眠的失眠似乎是从两周前开始的。
……差不多是在他们同睡的时间点。
江云岚攥紧指尖,几乎是下意识地忽视掉了那种可能——
因为和自己同睡而失眠的可能。
监控录像里,江云岚睡得死沉死沉,怀里抱着林眠的枕头不放。林眠则一个人静悄悄地下了床,或是坐到窗边看月亮,或是开门去阳台上眺望远方,在摄像头的镜头中留下一个背影。
难怪他这几天的白天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被江云岚问起来的时候还说是晚上睡得太饱,连带着白天也犯困。
江云岚的指尖轻轻触上屏幕中林眠的脊背,这才恍然发现:林眠似乎……瘦了。
背影比从前显得单薄了一分,但不明显,应该只有江云岚才能看出来。
但要是这么继续失眠下去,恐怕会瘦得更明显,毕竟缺少睡眠对人体的损害极大。
怎么就突然开始睡不着觉了呢?
江云岚拿着罪证去找林眠,追问真正原因。林眠承认了自己一直失眠的事实,但他确实也不知道自己失眠的原因,只是觉得晚上浅眠多梦,很容易醒。醒来之后就没什么睡意,又不好打扰江云岚,所以起来随便走走。
至于为什么瞒着江云岚:“怕少爷替我担心。”
江云岚气不打一处来,恼火地瞪着林眠,时隔这么久,头一次凶他:“身体出问题就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才对,一直瞒着我,拖重了不是更麻烦吗!”
林眠被他凶了也不生气,摸着鼻尖无奈地笑:“刚开始只是偶尔失眠,觉得没必要打扰少爷。后面也一直试着重新睡着,觉得能自己痊愈……”
江云岚拿林眠没办法,更舍不得真的骂他,最后只瞪了他半晌,才问:“是因为做梦的原因吗?你说你多梦,梦里都是什么?”
林眠唇边笑意不着痕迹地一僵,片刻后,像是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一样:“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梦里真的没什么可在意的啊,我每次醒来都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这次装得很真,江云岚狐疑地看了林眠两眼,勉强相信了——主要是他也没办法看见林眠梦的是什么。
他捉住林眠的手指:“可能是心理问题,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林眠答应得很干脆,于是江云岚带他去拜访了全国最好的心理医生。
但这次治疗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单独谈话结束后,心理医生委婉地朝着江云岚表示:“林先生他心防很重,很难对我敞开心扉。这似乎是种人体自发进行自我保护的本能,他以前也许遭遇过什么,所以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
江云岚微怔,片刻后追问:“常规的治疗手段不行,那催眠呢?心理医生应该会催眠病人吧?”
……我是心理医生,又不是神婆,不要把催眠说得这么轻松啊!
心理医生暗暗腹诽,表面上仍然耐心解释:“我会浅度催眠,但是以林先生的防范程度来讲,意义不大。深度催眠应该可以,但是我不建议这么做。一来这相当于将他的潜意识完全挖掘出来,过程会很痛苦,也是有很大风险的;二来深度催眠需要催眠师执照,恐怕您要这么做的话,需要请一位专业的催眠师。”
江云岚目光明灭不定,像是在天人交战。
最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选择尊重林眠的隐私:“那还是算了,我们再尝试一下其他的方法。”
心理医生表示了赞许,又提醒道:“如果睡不着的话,可以选用一些物理疗法,比如说睡前泡脚,听舒缓音乐,喝杯热牛奶,都是很有效的手段。”
江云岚认真记下来,回去之后如法炮制。他甚至开始拖着林眠饭后散步,两人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样,每天饭后都会步行一小时。
但都没用。
即使后来用上了安眠药,林眠还是一如既往地睁眼到天明,眼下的青黑逐渐明显,连温柔的笑都遮不住他的疲态。
伴随着失眠而来的,还有他身体的衰败速度。
林眠的身形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食欲不振,精神不佳。就算江云岚想尽办法给他做合胃口的菜,变着花样换厨师,他也吃不太多。就算被逼着吃进去,过上片刻也会难受至极地呕出来。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原本黑亮顺滑的长发末端也开始干枯,脱发现象频生,经常一洗头就会掉一大把。
他的免疫系统似乎也出现了一些问题,经常会在半夜突然发起高热,然后又在天亮的时候恢复到正常体温。
到了这个时候,似乎就不仅仅是失眠那么简单了,失眠反而更像是一种预示着机体衰败的并发症。
江云岚重金聘请来各国顶尖医学专家,但专家们也找不到病灶在哪里,毕即使做过了最为详细的全身检查,也只得到了林眠身体一切正常的结果。
江云岚一度以为他得了世所罕见的绝症,那段时间连合葬的墓碑名字都想好了。每天晚上都会频频从梦中惊醒,第一时间去看林眠是不是还活着。
每次伸到他鼻尖探气时,手指都抖得不像样子。
后来还是有个专家大着胆子提醒,说心理问题很多时候也会对身体带来巨大影响,建议江云岚再次带着林眠去看心理医生。
事已至此,江云岚也顾不上什么风险不风险,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催眠师,骗林眠说带他来看一位新的心理医生。
这个时候的林眠掉体重已经相当明显,脸颊消瘦苍白得不像话,只有那双鹿一样澄净温和的眼睛一如既往,平静如湖。
里面没有半分绝望,但也没对未来抱有半分希望,干干净净如白茫茫大地。
他对催眠师没什么警惕的情绪,很轻易地就被带入了深度催眠的状态。
江云岚站在单向隔音墙后,目光定定地凝视着强行陷入沉睡的爱人,耳机里传来催眠师的问题与他模糊的呓语。
“为什么会睡不着?”
“……因为会做梦。”
“梦?意思是你不想做梦,所以刻意控制自己不去睡着吗?”
“……嗯。”
“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笼子。”
“笼子?”
“……我在笼子里面,唯一的钥匙在少爷手里。笼子里是黑白色的,笼子外是五彩斑斓的。”
“……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出来。”
隔音墙外,江云岚冻结成了一座冰雕。
催眠师意识到了什么问题,接着引导:“听起来,你并不喜欢‘少爷’。”
“……我应该喜欢少爷。不,我应该爱少爷。”
“应该?”
直到很多年以后,偶然间回想起那天林眠的回答,江云岚还是会如坠冰窟,不敢仔细回想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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