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做到了,皇太后颤抖着手,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她的孩儿啊,若非因她一时鬼迷心窍,他是不是……
是不是就能成为那些臣子所说的,明君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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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光臣终于被允许入内面见陛下的时候,夜色都暗淡了许多,他的小厮甚至都站不住跑去靠着柱子站了。
但梅光臣依然站得笔直,并无失态之处,如此可见,他武功确实高深。
“草民千金楼梅光臣,拜见陛下。”
对方很恭敬地行礼了,却远不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刚从太后宫中回来的冯竹雨见状就是一个猛皱眉,但她刚要开口训斥对方无礼与放肆,就被温如瑾打断了。
“静静如何了?”
冯竹雨方才回来还被要求去看了一下内殿睡着的神兽,也是刚从内殿出来的:“回陛下,神兽大人熟睡了,只是奴婢给它盖了几次被子,都被它踢开……”
温如瑾笑了笑:“它贪凉,不过它有那一身蓬松的毛,倒也不必担忧会着凉,由着它去吧。”
语毕,温如瑾才将注意力放在了殿下的那人身上,他淡淡地注视着对方,语调不高,语速缓慢:“千金楼楼主梅光臣?你求见朕,所为何事?”
在帝王开口后,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的梅光臣这才不紧不慢地直起了腰杆,他没有生气,如玉的脸庞上还露出了谦和的笑容。
他身后的小厮满脸愤愤,但是看着温如瑾身侧的易寒星和蓟雪松,察觉到这殿内里里外外数个无法第一时间“看见”的人,别说他了,只怕连楼主都不敢轻举妄动。
梅光臣也发现了这大殿内的不同寻常,人很多,不会武功的人很多,但是武林高手,却也不少,尤其是最靠近帝王的那几位。
如此看来……他今日的“决心”,倒也不显得多么惊世骇俗了。
他不仅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甚至是这群包围在帝王身侧的人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不过……为何这大殿内,没有了那个俜侠首领的气息?
梅光臣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确实不见了……
“你在找阏逢?”温如瑾淡淡出声,点破了他的微动作。
梅光臣面上一怔,他这是第一次被人点破自己隐秘的内心,记事以来,那么多年了,从不曾有人能这般精准地捕捉到他在想什么,这位陛下……是第一个。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连脸上的表情都不曾变过,身体更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沉默得久了那么一点点而已,可是这位女帝,还是第一时间就看穿了他!
还真是,格外的敏锐,敏锐到骇人。
“回陛下的话,草民无意冒犯,只是草民生来眼盲,却觉那首领大人的声音颇为熟悉,故而有些在意。”
温如瑾颔首,表示接受了他的说法:“既如此,便不追究你之过,但俜侠来去,尔等不可探究。”
“是。”
“说罢,你为何而来?”
梅光臣有些恍然:“草民此次前来,最初,是为了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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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如此,梅光臣没有说谎。
他生来眼盲,得家人爱护,因着天赋过人,根骨绝佳,武力最高,故而虽然他几乎不理庶务,却也依然被推上了千金楼的楼主之位。
多年来梅光臣几乎没有离开过千金楼,成日醉心于默默习武,亦或者提点门中弟子与其他前来讨教的其他门派的武林中人。
这一次,白氏重楼山庄的庄主白无克说自己有了新的突破,悟了一招绝佳的剑招,请他试上一试,约在了紫宸之巅。
梅光臣最初根本没有往其他方面想,他并不知道原来是江湖与王朝的矛盾突然加剧,白无克此举只是为了向皇帝示威的,更何况,替白无克传话的人是梅光臣的亲哥哥,梅光臣自然应了。
一直到前几日,梅光臣偶然听到了楼中下人的谈话,这才知道所谓的“紫宸之巅”,居然是皇帝的寝宫紫宸殿的屋顶。
梅光臣觉得这样很不好,他可以随便找块空地,亦或者在千金楼的演武场中与白无克过几招也无妨,总之不应该千里迢迢跑到别人家屋顶上去霍霍他人财物,而且他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与不安并非空穴来风。
他快马加鞭赶到京城只为提前道歉,且还打算提前赶来,等待白无克到来后,与之说明比试换地点。
但是谁又能想到呢,梅光臣最后被迫撕开遮挡丑陋与血泪的遮羞布——“看”见了罪恶的血孽。
“最初是为了道歉,”温如瑾听着都笑了,“那现在是为了什么?”
梅光臣那双无神的眼睛一动不动,笑容淡淡,语气淡淡:“现在?现在是为了看一看,草民可能为陛下做些什么?”
或许说,他还能洗掉多少包裹了他一生的罪孽与污秽。
见他如此上道,温如瑾也不与他废话,单刀直入道:“既如此,朕还缺一个有分量的细作。”
天盲的男子笑着行礼:“草民觉得自己很合适,今日特向陛下毛遂自荐,还望陛下不拘一格择人才。”
他身后的小厮闻言,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
他从未有一日,会像今夜这般,觉得楼主陌生极了,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楼主在说什么,他知道吗?他真的知道细作的意思是什么吗?他都答应了这个小皇帝什么啊他!
他……
事实就是,梅光臣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
他眼盲却不心盲,他就是看得太透彻,太痛心,才会如此决然与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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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紫宸殿,梅光臣心道:他终于理解了书中所谓“天威难测”是为何意了。
这位连嗓音与语调都格外矜贵的真龙天女,明明是笑着与他谈了几句的,可他始终琢磨不透她究竟是否是真的在“笑”。
而且也是她自己说自己缺一个“细作”的,可是梅光臣主动咬了她丢下来的那鱼饵,她却懒洋洋地搁下了手中的鱼竿……全然不说这条鱼,她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当真是,天威难测,圣心难猜。
梅光臣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他并没有政治智慧,思路也不够千回百转,不过……他想这应该不是这位陛下不想收下这条“鱼”,而是想先看看这条鱼究竟值不值得她用力去拉鱼竿。
他需要向她证明自己这条鱼的“价值”,越快越好!
最好的机会,就是两天后的月圆之夜,白无克与他约好的决战紫宸之巅。
梅光臣的双眼没有神采,在深宫这样悠长的廊道,昏暗的环境下,那双黑色的眼珠,更显诡异与浓郁。
他的小厮,已经惊悚到说不出话来了,尤其是梅光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缓缓勾起。
“啪嚓”,是轻功绝佳之人,脚尖点在树枝上的轻微声响。
梅光臣微微偏了偏头,却没有扭头去“看”:“阏逢首领。”
月色朦胧,廊下男子神色安然,树上女子身如轻燕。
赵婷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陛下命我送你出宫。”
“如此,多谢了。”
看来那位陛下还是很体贴的,知道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脑子不太灵光,怕是猜不透她的所思所想,还会多给一些明示。
赵婷玉轻松落下,往前走去,却听见那眼瞎却又格外多事的人开口了:“阏逢首领,您受伤了?”
“没有。”
“您身上有药草的味道。”
女子猛地扭头看去,面具下的双眼犀利如刀:“你应该知道何谓难得糊涂。”
不错,她心情不太好,陛下还要见一见这厮的,安抚了她后,便让她去御医署看看,多少和傅阿姨聊几句自己的母亲,心情也会好一些。
“你我早晚会共事,便是一条船上共同进退的同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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