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忍住了。
刚拜了山头,可得沉稳些才行。
孙慕寒捂着嘴轻咳几声,低低地道:“这几年来我没亏待过你的家人……唉,都是山上人心险恶,我总习惯寻些掣肘才敢放心用人……不过以后这些都不必了,你想带家人走也成,想跟着我继续干也成。”
这些年来经历几多风雨,毫无根基的男人从少年到青年,又从青年到中年,中间吃过的苦头简直一言难尽。
修界艰难的世道逼迫他养成了暴戾的性格,逼迫他耍尽阴谋诡计,但之后这些都用不上了。
因为郁小潭是个好人。
孙慕寒悠哉悠哉地往茶馆走,路上他甚至新奇地想,跟在一个好人手下干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然后刚回到茶馆他就知道了,因为没过多久,白骏达就被指派给他捎来一份炒土豆丝。
香气扑鼻,脆爽可口,是他自那天闯入小院后就一直魂牵梦绕的美味,而随之而来的灵力流窜,更是让孙慕寒心神剧颤。
他用药力硬生生拔高至筑基的修为,本以为此生再无进展的余地,却在土豆丝的清香里,悄然无声地吐露出一丝提升的苗头。
“沉稳小弟”的人设刚立了半天,便哗啦啦碎了满地。
白骏达回来时传话说,孙慕寒那天在茶馆里抱着饭盒嚎啕大哭,哭声传出岂止三条街。
“反应这么大吗?”郁小潭有些惊奇。
他将一盘蒜蓉小龙虾摆上餐桌——小龙虾做法太多了,怎么做都好吃,郁小潭打算趁着这几天把玄冥虾这个食材一口气练至熟练,以后遇上客人点餐,再具现就可以节省灵力了。
……没错,绝对不是因为季初晨剥的虾出奇的香,比他吃过所有的小龙虾都美味!
不过话说回来,季初晨的手真好看啊,不愧是握剑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白皙如上好的美玉,指尖却带一点练剑的薄茧,略显粗糙的指腹擦过他的唇瓣,便宛如刺激的电流顺着嘴角在郁小潭体内流窜。这样的手为他探入汁水捞起龙虾,剥开后虾肉和肌肤一般无二的莹润细腻……
端着一盘蒜香四溢的小龙虾,想入非非的郁小潭脸上渐渐涌现一抹绯红,耳根微烫,看上去也像只煮透的虾仁一般。
香气再度在小餐馆里飘荡起来,瞅着晚餐又有一盘玄冥虾,王伯的眉头顿时紧紧锁起。
这他奶奶的不是个事啊。
郁小潭察觉到老人的异状,诧异道:“王伯,这种做法还是不合口味吗?”
嗅着空中飘荡的香味,眼瞅着其他人从透亮的红油拾起小龙虾,红壳剥开露出滑嫩莹白的虾肉,蒜香浓郁的汤汁上飘着零碎的葱花……王伯疯狂吞咽口水,违心地小声道:“不、不太合……”
不太合个屁啊,他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嘲讽他的口是心非,耳边也恍惚传来某人嚣张的大笑。虽然其他饭菜也很好吃,可王伯怎么吃都不是滋味,微浊的目光一个劲儿往小龙虾的方向瞄,满心满眼都是嫉羡。
想吃啊……
好想吃啊……
少爷一盘做这么多,明显是包含了他的量,他不吃全便宜了食量最大的白小胖子啊……
王伯委屈巴巴地垂下头,抓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勉强用意志力按捺心中食欲。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顿饭,熟料收拾餐盘时郁小潭盯着满桌虾壳,甚是遗憾道:“王伯你真的不尝尝吗,这个跟上次的醉虾味道不一样,真的很好吃。”
老者连连点头又疯狂摇头,他难道不知道眼前这盘虾有多好吃?
虽然少爷小时候一心问道,可自从下山以来接过家中餐馆的摊子,那厨艺就从没让他失望过。
可王伯依旧担忧。
他的小少爷还不够强,身边的护道者也还不到元婴,小餐馆的经营刚有了好转,还需要大量的时间沉淀。老者担心自己吃了虾,伤势有所好转,那许多之前压下去的风卷云涌恐怕又将……
不,不行。
忍住,不能吃。
可下一秒,王伯听见自家少爷一边收拾餐盘,一边语气欢快道:“没事,这个不喜欢,那咱们再换种口味试试。”
“唔,我想想……椒盐,十三香,龙虾拌面……”
王伯:“……”
老者手一僵,差点揪下一把胡子。
不会吧,这种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他对美食的忍耐力没有那么好,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来啦!看我能坚持几天qwq
第82章 (二合一)
王伯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出去躲几天了。
但是躲去哪儿呢,白府别院?
如今白家老爷正在找人修路,过段日子白府别院通往郁家餐馆的大道建成,两家之间就只有一炷香的路程了,距离这么近竟然不回家吃饭,那有点说不过去。
而且王伯有点怕郁小潭担心自己腿脚不便利,直接把小龙虾打包送到温泉山庄去,到时候泡着暖洋洋的灵泉,白老爷再端来几杯琼浆美酒,小龙虾香味扑鼻,他能忍得住?
不成,不成。
王伯越想越悲催,忍不住发出一声悠长的感叹。想当初天下之大他何处去不得,如今却被一盘小龙虾逼得甚是狼狈,个中辛酸……唉,罢了。
旁侧的空气折射,透明而模糊的光团晃晃悠悠,似是无声地对他发出疯狂嘲笑。
王伯侧头瞥了眼空荡荡的身侧,抬手用拐棍戳了戳那处的空气:“笑,你还笑,你难道好上哪儿去?那天的小龙虾尝到味了吗?”
空气为之一凝。
旋即是长久的沉默。
只是一团无人可见的虚形,怎么可能触碰得到真实存在的小龙虾?
即使只是一个虾壳,那也不是空气团子所能拥有的,王伯努力躲避的东西,对空气团子来说却是宛如天堑之隔的妄念。
怎一个惨字了得。
一人一团皆被戳到了伤心事,一时皆陷入沉默。许久之后还是王伯先摇头笑了出来:“行了,想那么多做甚,你我已经算是不错了。”
……自己只是受伤,团子失去了肉身和聚形的能力,但起码也留存了意识。
而更多的人消逝在时光长河里,肉/身被泯灭,魂魄也消散,意识更是在漫长的消磨中逐渐溃散,就连存在过的痕迹也要被掩盖。
清风吹拂,空气震荡,似是有谁小声问了句什么。
“谁知道呢?”王伯眯缝着眼睛。
炎炎烈日洒下光辉万丈,万里无云的天空之下,老人花白的须发微微颤动,嗓音沙哑:“我隐约听说,他死前神识钻进了一个海螺里,不过都这么久了,再坚固的海神螺也泯灭成沙了吧。”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他们这些在时光缝隙中苟延残喘的人,又如何能耐过漫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螺中岁月。
“可惜啊,”王伯摇头长叹,“再听不到他唱歌的声音了。”
“……”
“好吧,你说得对,仔细想想其实也没那么可惜,毕竟他那些歌唱的可真够不合时宜……也够难听的。”
……
距离王伯只有数米之远的水缸中,一个银色海螺缓缓晃动几下,咕噜噜冒出一串小泡。
幽深的水缸宛如深渊,火辣的太阳也无法射进缸底,那是一个十分幽静又万分安详的空间,水面轻轻摇晃,如温柔的手抚慰受伤的灵魂。
王伯坐了一会儿,拄着拐杖晃悠悠站起身,拖着右腿慢慢走回柜台。
仙游街还没建好,餐馆还在正常经营,他还是在大堂坐着比较好,多少也能帮上一些忙。
而王伯走后没多久,清隽的少年身影从厨房走出,见四下无人,遂一路小跑来到屋檐下,探着身子从水缸里摸出那块银色海螺。
正是郁小潭。
做的小龙虾王伯怎么都不肯吃,这对厨子而言无疑是极大的挫败。如果真的是不对口味,郁小潭也就不探究了,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或不喜欢的东西,譬如说某个作者死也不肯吃茄子……可王伯那模样看上去,分明是想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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