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容轻挑了下眉。
他才知道韩江给了最后期限,但岑崤估计怕他着急,没有告诉他。
不过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原本他们以为流程至少要走四个月,看来在有些人的施压下,六区相关人员加班加点打算三个月结束战斗。
耿安忍不住道:“我们齐刷刷的走了,别的队肯定会发现的,就不知道能瞒多久了。”
岑崤淡定道:“不用为了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着急。”
耿安:“那……现在还不跟韩组长说吗?”
其实耿安也很犹豫。
按理说,他们应该第一时间跟韩江汇报工作进度,然后在韩江的支持下,九区全部辅助组统一调度,给他们提供帮助。
但岑队长似乎把能避开的人都避开了,也尽量拖延给韩江汇报的时间。
这对保密当然有好处,毕竟有句俗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耿安曾经也是做过公司领导的,他知道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岑崤这么做,一定会得罪韩江。
看似韩江的职位在岑崤之上,但岑崤还有三区的背景,到时候就不知道谁能占上风了。
而他们从被韩江分配到岑崤的小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远离了韩江心目中想提拔的名单。
他们也只能跟着岑崤干到底。
岑崤看了一眼时间,漫不经心道:“我在赶飞机,现在没空汇报了。”
他随手把手机关机了,这样哪怕韩江听到了风声想要了解详细信息,也找不到他的人。
耿安:“……”
他还能怎么办,他只能跟着关机。
于是其他几个人都默契的将手机调了飞行模式,生怕韩江一个电话打过来他们不好交代。
就只有黎容,还一直盯着手机魂不守舍。
岑崤微微皱眉,看了黎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直接扯着黎容的胳膊带人过安检。
等他们走到登机口,已经开始检票了。
于复彦赶紧小跑过去排队,飞机上的晚了,很可能就没位置放背包了。
黎容的手机突然在这时候响了。
耿安神经一紧,以为韩江的电话打到黎容那里去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黎容看了来电显示,精神一震,他拍了拍岑崤的手,然后单手捂着耳朵,朝僻静的角落跑去。
“黄百康!”
黄百康喘息的很厉害,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混合着北风的呜咽声,顺着手机传递过去。
“我给你…问到了。”
黎容站在角落,面对着厚重的落地窗,望着昏暗天色下闪烁的机场指示灯,以及随着指示灯移动的飞机轮廓。
“你说。”
岑崤不远不近的站着,看着黎容的背影,耿安过来问他要不要先登机,岑崤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去,自己一个人等黎容。
此时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半个小时。
黄百康狠狠吞咽了口唾沫,背着风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江晟应该不是被人害的。”
黄百康第一句话,先给了结论。
黎容松了口气。
和黄百康这样精明的混混沟通果然很舒心。
黄百康在寒风中咳嗽了一声,连吸两口烟,将烟蒂碾在胡同口的墙角。
他背抵着墙,摸索着将小刀揣进肥大的牛仔裤兜里,然后搓了搓冻得发白的手背。
“不仅不是被人害的,这个江晟已经被梅江药业收买了。月饼店是他妈开的吧,就去年某段时间,月饼店放出去价值三百万的月饼券,说是江晟朋友公司订的,但是券发出去了,一直也没人来兑换,钱就这么倒腾到手了。江晟儿子也给安排进重点中学了,本来按成绩是进不去的,但据说也是朋友帮忙。
至于他们家为什么非说江晟是给人逼死的……呵呵,是为了管九区要更多道义补偿,毕竟江晟出事的时候没在工作,连工伤都不好算。我不知道那个什么蓝枢联合商会,还有什么九区到底多有钱,但补偿应该不少吧,所以他家就死咬着说江晟是拒绝了诱惑,为了真相被逼死的。
他出事那天,还跟家里人见了面,他媳妇说他特别兴奋,说自己要发达了,连结婚纪念日都来不及过,要去跟朋友们喝酒,他媳妇一生气当天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这个江晟明明是太高兴了喝多了,回家又只有他一个人,听着别的情侣因为房子贷款,结婚彩礼吵架,他觉得特有优越感,所以才去阳台看热闹,谁想到……
哎你说那个九区给没给他立块碑啊?”
九区碑倒是没立,不过是将江晟视为杰出员工宣传了好几次。
黎容:“谢谢,钱我立刻给你打过去。”
黄百康乐了,在寒风里吸了吸鼻子:“哎,你真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让他们开口的?”
黎容轻笑,呼吸扑在玻璃墙面,在上面留下一层浅浅的模糊的水汽:“我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样,你觉得我会愧疚?”
黄百康:“不然呢?”
一个半大的孩子,心思深沉,机关算尽,但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总会有不愿意面对的阴暗面,不愿意直视的肮脏手段,虽然……他真不觉得自己肮脏,那家人实在是太胆小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当然,能戏弄一下黎容也是很好的。
黎容叹息一声,缓缓道:“我和警察的关系也不错,黄百康,我说不让你告诉我你的手段,是为你着想,比如你就不该让我听到刀背擦到砖墙的声音,以及自行车碾过青石地颠簸响铃的声音。你还待在胡同里没走吧,真不怕人家反应过来,找几个邻居把你堵在那儿?这种老胡同里,可都是认识了几十年知根知底的朋友,远亲不如近邻啊。”
黄百康:“……”
过了几秒,黄百康挂断了电话。
黎容笑笑,给黄百康转了钱,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刚回身,就忍不住低咳了两声,手掌撑在玻璃墙面上,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掌印。
岑崤快步走过来,想要伸手摸一下他的额头,黎容敏感的躲开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温度已经在升高了,但他不想让岑崤操心,于是立刻拨弄了下头发,转移话题:“有件重要的事跟你说。”
岑崤皱了下眉,眼中有些担忧,但飞机已经快开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确实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他只好放下手。
“什么事?”
黎容从他手里接过飞机票,拉着他快步往登机口走:“九区派出去调查梅江药业的小队,无一例外,全部沦陷,江晟的死真的是意外,他也根本没有抵抗诱惑……”
在工作人员即将广播找人时,黎容和岑崤递上机票,登了机。
飞机起飞之前,黎容将陈平警官告诉他的详情,还有黄百康从亲属口中套出来的信息一五一十的跟岑崤说了。
说完后,他忍不住冷笑一声:“何大勇这个伪善的人,到底害怕万劫不复,下不去手杀人,所以能用钱解决的,他都尽量用钱解决。”
岑崤淡淡道:“但他做的全是杀人的事。”
杀的是善良无辜平民的健康,杀的是走投无路患者的希望。
黎容面带讥讽,恨声道:“只要人不死在他面前,只要不是他亲自下令除掉,不是他亲手用刀捅死,他就可以为自己开脱。哪怕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每时每刻都有因为原合升耽误病情的可怜人,何大勇也依旧可以站在阳光下,镜头前,抚摸着胸前的十字架,面带微笑的咀嚼着他廉价的信仰。”
岑崤转过脸,发现黎容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烧红,眼中也氤氲着毫不掩饰的恨意:“黎容……”
黎容却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自顾自道:“这世上伪善的人又何止何大勇一个,那些不分青红皂白,肆意辱骂诬陷,哪怕知道自己错了,也要为了面子将人彻底摧毁踩碎,生怕自己的正义师出无名的乌合之众,他们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刽子手,杀人犯。等受害者彻底无声无息,他们依旧可以提刀走在阳光下,一边歌颂世界的安宁美好,一边时刻准备着,参加下一场‘正义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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