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觉露出了笑意,几步走了过去,忍住想吻方岐生的念头,轻唤道:“生生。”
方岐生的视线滚烫,在聂秋的脸上掠过,和他的视线有片刻间的纠缠,“好久不见。”
话音未落,被晾在旁边许久的鹰,胸膛一鼓一鼓的,从喉间发出略显不满的低鸣声。
聂秋注意到,方岐生的眉眼稍稍舒展,随即伸手去轻挠鹰侧颈新长出的软羽,不过是短短几息的时间,他便撤回了手,抬颔示意,语气并不严厉地吩咐道:“去吧。”
魔教教主眼见着勤勤恳恳的信使乖巧地飞走,刚转过视线,就看见眼前这个让他郁结难消的人,用一种怪异的,有点期待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像某种邀宠的小动物。
方岐生实在很想忽略聂秋的视线,但是在身后的不远处,黄盛已经嫌弃地准备看戏了。
所以,他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和他纠缠了两辈子的人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张妁的这段剧情在137章~
第202章 交锋
方岐生凝视着聂秋, 像是初次见面,却又像是久别重逢,他的视线停留得太久, 久到聂秋都产生了一种错觉,面前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的情人,好像并不是那么情愿看到他。
然后,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身鸦黑的魔教教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眼中带着点“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情绪,抬起手, 动作缓慢地将聂秋的鬓发捋到了耳后, 指腹在他柔软的耳垂上碰了碰, 聂秋能够感受到他指尖上的温度,滚烫的,从耳根游移到脸颊,用刚才那种抚摸鹰羽的动作, 轻轻地摩挲他的眼角,像在逗弄刚醒的小猫。
方岐生有一瞬间觉得聂秋似乎偷偷蹭了一下自己的手。
一阵酥麻的痒意从掌心蔓延, 流窜至他的四肢百骸,新生的藤蔓将心脏严严实实地缠了起来, 逐渐收缩, 他能够感觉到心脏跳动得厉害,呼吸稍显急促, 却不知该如何排遣,这种感觉就像——就像那夜触碰到红线的时候, 他也是这样,正被看不见的东西一点点蚕食。
明明早就看习惯了,看了好几年, 相貌再怎么出众,除却皮囊之外都只是一具白骨。
但是,当他再次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心尖却像是被撩拨了似的,软软地塌了下去。
如果说是残留在这具躯壳中的情愫,方岐生想,为什么当他看到灯会的那一幕,看到聂秋将花灯放入他手中,看到他们在石桥上漫步,虽然心动,也只觉得不过是幻梦一场,再如何心动都能够冷静地思考。真当见到聂秋的这一刻,却在瞬息间溃不成军,再难维持冷静。
眼前的人,神色从容而温柔,顺从地看着他,不似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模样。
“信,我看到了。”方岐生头一次知道聂秋真正笑起来的样子是这样的,不是那种客气的、疏离的微笑,眼中浮动着细碎的薄雾,唇齿间带着点笑音,语气也放得轻缓,好似淅淅沥沥洒满整片湖泊的星潮,再狭小逼仄的角落里都缀满了微小的光芒,“我也很想你。”
写出“不知我何时才有幸再与你共赏山色”的人,是方岐生。
那只是他抱着不怀好意的心思,想要利用聂秋撬开那些村民的口,所以才写了这么一句话,落笔之际便画下了圈套,守株待兔一般的,等着聂秋傻兮兮地落入陷阱之中。
还有,他也想知道,像聂秋这样的人,究竟会不会心甘情愿与他并肩而行,踏遍山河。
真当事实摆在面前的这一刻,方岐生却踌躇了,久久地徘徊,不想再深入探寻。
因为他发现,陷得更深的不是聂秋,而是他自己,是……这个“方岐生”。
方岐生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开口,他亲昵地碰了碰聂秋就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咬破了舌尖,鲜血和疼痛令他的意识清醒了片刻,将他从这场不知何时才会停止的、可笑而荒谬的幻梦中解救出来,咬着耳朵低声说道,就算这是真的,他们眼中的人也并不是你。
玩笑也该有说完的时候,虚假的情愫总有连他自己也骗过的那天,他想。
说实话,强行将理智剥离出来的瞬间是痛的,但那毕竟只是瞬间的事情,方岐生平复着呼吸,转过身去,像是在寻求什么依附似的,左手的拇指在右手虎口处摩挲了一下。
聂秋瞥见他下意识的动作,目光微微一凝,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方岐生整理好情绪,重新看向了聂秋,带着恰当的亲近感,提议道:“这一路上的奔波应该已经让你疲惫不堪了,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一下吧,至于其他事情,我之后再讲给你听。”
“没关系。”聂秋笑了一声,回应道,“我也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想一个人来找黄盛。”
“因为,不止是黄盛,连我也对你有所怀疑。”他很坦诚,一边说出手中的线索,一边观察着聂秋的表情,不放过任何细节,“这里的人信奉一位名为‘白玄’的神君,为他雕刻了一座潜藏在地底的神像,这件事说起来很荒唐,事实上,那座神像的相貌和你分毫不差。”
听到方岐生和黄盛的怀疑,聂秋的情绪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直到“白玄”这两个字脱口而出之时,他面上的神色才骤然变得复杂起来。
“你的意思是,他和我……”
“是的。”方岐生说道,“完全是依照你的模样雕刻出来的。”
紧接着,他又抛出了另一个事实:“然而,我听说这座神像早在百年前就已存在此处了。”
聂秋总算是明白田挽烟所说的那句“我在那些昏沉的梦境中见到的正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了。那些神像占据了她每一个安稳的夜晚,除了邀仙台下的那一座,她还看见了有聂秋长相的神像,宛如噩梦的预言不断将她逼至深渊,所以她才终于决定将一切告诉聂秋。
不为人知的神藏在暗处,唯有通过虔诚信徒所雕刻的神像才能窥见他们的真容,那并非虚妄,而是真实,是打破虚妄的利刃,将所有扰乱记忆的阻碍都摧毁。
这句诡异的、如同水底暗流般危险而神秘的话,在他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又消逝。
长久的沉默过后,方岐生听到聂秋问:“在见到神像的时候,你有感觉到异常吗?”
“没有。”魔教教主如此答道,“除了那座神像太像你以外,其他地方倒没有什么异常。”
“是这样啊。”聂秋忽然放轻了声音,说道,“我以为你会有种灵台清明的感觉,因为,你不是不久前才和我说过吗,这里有个传说,昆仑的神像可以打破迷障,让人窥见真相。”
“兴许只是杜撰出来的罢了,这座神像并不似传言中那般神奇。”方岐生说,“只不过,神像的长相和你一样,我想这应该不是巧合能够解释的。你对‘白玄’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吗?”
“嗯,我确实有一点印象,但是,等我亲眼确认过神像之后再说出猜想也不迟。”
聂秋将手指抵在下唇,露出兴致盎然的神色,方岐生甚至从他眉眼间看出几分狡黠,“且不论是不是巧合,既然我和当地人所信奉的神君相貌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如果他们看见我,应该会误以为是神迹降临世间吧?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显而易见了。”
“不论我问什么,他们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生生,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方岐生不知道聂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他只是想和自己商量一下对策也好,说他是看出了自己叫他来的缘由也罢,若是前者,聂秋的眼神不该如此深沉,若是后者,聂秋的态度不该如此从容——他想起了他们曾经无数次的博弈,就是像现在这般互相试探。
没有愤怒,也没有难过。
之前就说过了,魔教里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方岐生只觉得血液都变得滚烫起来,别说是情绪低落了,他甚至是想笑,那种棋逢敌手的畅快感,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够形容的,或许只有彻彻底底的疯子才能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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