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听着还挺正常,越往下听,破军就越觉得耳熟,这分明是他当初用来警告徐阆的话,如今却又被徐阆反过来劝他,所谓因果轮回,大抵正是如此。他原本还想好好地跟徐阆说两句,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也没了心情,手上的光芒未消,只是冷冷瞥了徐阆一眼。
徐阆的手按住伞柄,转了转油纸伞,水珠飞溅,差点溅了破军一身。
他未等破军开口,先耸了耸肩,停住伞,面上凝重的神色有所缓和,说道:“我和破军星君可不一样,我会替你保密的,真的,不过你可得想好了,毕竟你比我更清楚后果。”
破军没有回答徐阆这句话,他将视线重新放到戚潜渊身上,说道:“给我三秒钟。”
徐阆依言闭上眼睛,长达三秒钟的寂静随之而来,没有雨声,没有水声,所有声音都好像在这时候刻意绕开了他们,这并不是个很好的体验,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会让人产生一种与世隔绝的错觉,仿佛这个世界不再接纳他,反倒极力将他往外驱逐。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先是看向了戚潜渊,戚潜渊的胸口逐渐有了微弱的起伏,虽然很微弱,但至少还有,他的面色仍然很差,想来破军考虑得很清楚,并没有替他疗好伤。
然后,徐阆看向了站起身的破军,他的身子绷得像根弦,像冰块一样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痕,眉头皱得很紧,流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片刻后,他微微欠身,捂住口鼻,指缝中不断涌出血液,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徐阆看得心惊胆战,伞也不要了,跑过去要扶他。
破军拍开徐阆的手,自顾自往前走,反正戚潜渊暂时是死不了的,他的身体能够撑到流光王带着医师赶到之际,等到他的伤口渐渐愈合,他会带着那虚假的记忆继续活下去。
是的,虚假的记忆。戚潜渊不会记得破军曾经来过,神仙的术法委实很方便,它会替戚潜渊填补上那块缺失的记忆,用一个他能够接受的理由,也不会让他察觉到破绽。
徐阆跑回去捡了伞,忙不迭,跟上破军的步伐,把油纸伞斜过去,替他遮风挡雨。
破军一声不吭地往前走,让人不由得怀疑他的状况究竟差到了什么地步,虽然他最后还是用灵气勉强止住了血,但徐阆还是满心忧虑,想了个话题,生硬地跟破军搭话,希望破军像以往那样嘲他两句,也好过这样沉默,“话说,你和戚潜渊,也算生死之交了吧?”
星君这才猛然止住了脚步,徐阆撞在他坚硬的甲胄上,顿时眼冒金星,头昏眼花。
“是孟求泽和戚潜渊。”破军压低了声音,提醒他的措辞,“不是我和戚潜渊。”
徐阆揉着红肿的额头,满眼泪花,也看不清破军的神情,只能问:“有什么区别吗?”
“有。”雨声中,他听到面前的星君如此回答道,“我和孟求泽,从来都不一样。”
第302章 碎镜
破军在暴雨中独行, 步子迈得很大,像是要将徐阆远远地甩开。
到了后来,徐阆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去, 他手中的油纸伞也被凌冽的风吹得掀开来, 露出内里的篾条,恹恹地耷拉着,徐阆怕它割伤皮肉,咬了咬牙, 便扔下了。
油纸伞歪倒在一旁, 张牙舞爪的, 像是肆意生长的荆棘,一碰就会划出条血印子。
徐阆再抬起头的时候,雨幕重重叠叠,藕断丝连地悬挂着, 天地间的颜色好像都被冲刷殆尽, 只剩下黑灰,好似烈火焚烧过后的灰烬, 而那道银色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
虽然也没人看得见这一幕, 可他忽然就觉得有点尴尬,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
这位破军星君如此高傲,如此不近人情, 不想让人看见他脆弱的一面, 也是正常的。
徐阆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看看破军的情况如何, 现在破军走了,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在倾盆的暴雨中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踌躇了半晌, 想对着这场不合时宜的雨低声说点什么,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兀自叹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就准备离开了。
他沉浸在那种莫名的愁苦情绪中,刚往前走了没几步,脚下就被什么东西一绊,魂魄还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身体就已经狠狠地摔了出去,意识回潮,疼痛感也随之而来。
徐阆视线一低,便瞥见那个绊倒自己的东西,到嘴边的怨气也被他一并咽了回去。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触碰生死的禁忌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他知道那一定是疼痛难忍的,才能叫这位向来矜傲冷淡的星君露出痛苦的神色——徐阆虽然能够理解,但没有亲身体会过,很难明白那种剜心刺骨的疼痛有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终究只是泛泛而谈罢了。
他忽地感觉背脊发凉,额角突突直跳,也顾不得去看自己有没有摔伤了,连忙挪开身子,伸手去碰破军星君的脖颈,指腹所触,一片冰冷,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起伏。
神仙需要呼吸吗?神仙的身体原本有温度吗?徐阆胡乱想着,甚至有点喘不上气。
徐阆试图将破军翻过来,手一滑,差点让他磕到石头上。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那身银制的甲胄并非常人能够驾驭,重达千斤,他连破军的一只手臂都抬不起来,更别说给他翻个身了。经过最初的那一次失手后,徐阆已经不敢轻易尝试了,生怕破军星君醒过来之后发现身上多了几处伤痕,到时候他就不好解释了。
他记起,梁昆吾告诉过他,世间兵器皆有灵,而灵源昆仑。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够操纵兵器,以此来击溃所有神仙。比如白玄,以他为首的许多神仙都不用武器,全凭术法取胜;比如月宫的那弯桂月金弓是折桂枝,酿入月光的余晖铸就而成的,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只为月神所驱使;再比如破军,他的穷炱枪是用凶兽穷奇的脊骨铸成,穷奇的魂魄就藏在那长。枪之中,容不下器灵,所以梁昆吾也无法轻易操纵。
徐阆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那柄安静的穷炱枪,喊道:“穷奇?”
他心里是弯弯绕绕想了许多,准备让穷奇带破军回去,却没考虑到它是被破军封印在此枪中,如果没有得到破军的许可,是不能私自出现的。这厢,徐阆在外面干着急,他喊了半天,这枪半点反应都没有,那厢,穷奇是想出去,却出不去,只能在里面干着急。
徐阆自顾自说了半天的话,也觉得自己有点傻,便不管那柄枪了,转身又去喊破军,看看他还有没有意识,无意之中忽视了在穷炱枪中急得上蹿下跳、怒气冲冲的穷奇。
雨声大,人声小,他说得口干舌燥,又没办法把破军扔到这里,更没办法叫梁昆吾来一趟——毕竟徐阆可是单方面答应过破军要替他隐瞒的,半晌后,他只能再次尝试上手。
当他的手离破军还有一寸距离时,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轻巧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徐阆怔了怔,顺着鸦青色的广袖望上去,面具遮住右半张脸的星君正垂眸凝视着他,那只青玉般的眸子里显出几分兴致盎然的神色,雨水刻意绕过了这位贪狼星君,虽然身处雨中,他浑身上下却没有一点水迹,端的是十分干净整洁,和他们的狼狈全然不同。
他们也就只有一次说过话,徐阆想,那次是在万器阵中,而贪狼星君被钉在阵上。
虽然交流并不多,但他也知道这位星君面白心黑,一肚子的坏水,一眯眼就在算计。
徐阆干巴巴地喊了一声“贪狼星君”,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之是做好了被提问的准备,结果贪狼什么也没问,只是看了他一眼,松开手,俯身便将破军扶了起来。
“星君,”他看着贪狼的动作,忍不住问道,“破军星君没事吧?”
贪狼闻言,偏过头,斜着眼睛看他,似笑非笑,说道:“破军星宿裂了条口子,整个星宿向南歪斜,不止是我,所有星君都感觉到了异变,阆风仙君,你觉得将军有没有事?”
徐阆哑言,又听得贪狼说道:“我就不问你了,等将军醒后,我自会问他。若是武曲还在就好了,这说教的事情就轮不到我头上,无论是你,还是将军,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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