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骑兵先行, 人衔枚、马束口,不出一刻,已静悄悄到了高坡上。八名校尉勒马站定,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平原上一望无际的大小帐篷,只等前方营地传出讯号,便可冲去接应王驾。
在异族人的包围下,淮南王神情镇定自若,随着巴绰尔悠然迈进了纳蒙王帐。
卓娜和戈尔面上惊色未消,警惕地守在王帐门口,其余人散开。在纳蒙人不知道的角落,每一个见到淮南王真容的异族人身后,都有暗巡盯住了身影。
王帐不远处,顾青山走到了一个正在挑棉布的妇人身后。
“司长,消息都传出去了,人也盯住了,巴绰尔似乎没有把殿下消息传报给其余部落的想法。”
孙三娘笑着回头,提起布料在他身上比了比,“挺好看的,可以给你做一身棉衣。”
身后两个结伴买了皂荚和香囊的纳蒙女子路过,笑着跟孙三娘打了招呼,妇人也点点头和善地招呼了两句。
等人走远了,妇人弯下腰继续认真挑选着布料。
“不能掉以轻心,若是纳蒙族有一个人疑似要去报信,便立即动手。殿下早已提前做好了计划,若如此还出了疏漏,我第七巡司上下百死难辞其咎!”
王帐里虽然比外面暖和、不透寒风,但白日里未燃篝火炭盆,还是比不上淮南使者的主帐香暖舒适。
阿狸眼疾手快,在淮南王落座之前就把自己的垫子塞到了她位置上,哲赛见状,也把自己的软垫摞了上去。
巴绰尔看着传言里的中原摄政王被女儿扶着坐下,自己的一双儿女全都凑到她身边嘘寒问暖,心中颇是复杂难言。
草原人崇拜英豪,小王子早便听说过淮南王的事迹,再有亲姐姐天天在耳边念叨,心生神往,还以为这位王驾是个肌肉遒劲的女金刚呢!
却不想是这么一位先前有过交集,身姿挺拔却病弱、香香软软、武艺高超的漂亮姐姐。拿人手短,他身上还穿着她送的内衬柔软暖和的黑甲呢,小王子想了想,登登登跑到自己座位上,拿来心爱的狐皮毯子盖到这个姐姐腿上。
等等,姓萧,生病了,长得好看,高挑温柔,香香软软……
哲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丰州城已经让出来了,不知还有什么事情,才能让大周摄政王不顾危险、隐瞒身份来我纳蒙部落做客?”巴绰尔率先发问。
女人笑着回答:“汗王见谅,您想必也看出来了,朝廷不容于我,先前在京师孤受了些伤昏迷,需要用沙彤石入药,手下人一时情急,便自作主张,决定率大军奔袭丰州,从纳蒙族手里夺来这味药……”
沙彤石是北地圣物,苍狼火神的恩赐,不可买卖抢夺,南人若是想抢那就是死仇!
巴绰尔沉下了脸。
“是阿穆沁公主得知消息后,奔赴京城拦下了大军,求见我淮南兵马统帅,言两族交战,牵连受累的却是无辜百姓,并亲自作保会劝服纳蒙族让城,奉上沙彤石救我,这才安抚了孤麾下的将领。”
不用提醒,女孩迅速领会接话,抬头歉疚道:“阿爸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瞒了你……”
“那时情急,殿下昏迷之中危在旦夕,淮南的精锐之师就要直扑丰州,可丰州只有我们不到两万人的部落,我想到了东北那边,怕咱们纳蒙步了察柯班族的后路……”
巴绰尔沉声接话:“所以你就骗我要纹图腾,去取了圣石给外人入药?”
女孩忸怩道:“也,也不是外人……”
巴绰尔一愣,就见淮南王从大麾下伸出玉白的手握住了女儿的手。
“汗王,若是我还醒着,断然不会同意大军开拔与纳蒙族交战的。”
女人恳切道:“想必她也与您说过夫家的事情,萧乃国姓,”她偏头看向身旁的少女,温柔道,“阿穆沁是我认定的,未过门的妻子。”
阿狸仰头怔怔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会在自己家人面前如此坦荡地说开,心头一热,鼻子发酸,泪意克制不住地盈润了眼眶。
巴绰尔猛地站起来,“不行!”
可汗虽然震惊下意识反驳,但先前听两人解释时产生的疑虑却就此解开。
难怪……
难怪淮南大军刚开拔女儿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急急忙忙就赶去了南人的京城;难怪她能劝动淮南的兵马大元帅,周旋纳蒙与淮南的关系;也难怪能借淮南的信路送文书去南边朝廷,甚至淮南还敢把昏迷的主君交由女儿偷偷送进族里治病……
等等!淮南人怎么敢的?除非还有人接应……
却见淮南王此时笑道:“想必汗王已经猜到了,不错,孙三娘与萧青山不是阿穆沁的公婆,而是保护她的淮南暗巡。”
巴绰尔背上惊起一阵寒意。
孙三娘等人看上去只是寻常妇人,怯懦胆小又良善,就连开始时对一切南人都抱有戒心的族中长老都对这个善良的村妇有好感,毫不设防。
仔细想想,这伙人几乎已是完全融入了部落,要是有歹意的话,别说普通族人,他这个可汗和王子哲赛都逃不开毒手。
这么一说,最近丰泽平原上往来的商队里,是不是也藏了不少这样的人?
巴绰尔越想越心惊。
“不出意外的话,丰泽平原外此时也已潜了万余人马接应,但汗王不必担忧,此不过是未雨绸缪。
我并无恶意,下令营外哨探不可传讯阻拦,任由汗王发现端倪长驱直入,此刻堂堂正正站在王帐内与您面对面交谈,这就是孤的诚意。”
巴绰尔缓缓坐下,开口先道:“阿穆沁,哲赛,你们过来。”
少女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不舍地看了心上人一眼,牵着弟弟乖乖走到了父亲身后。
见一双儿女听话,可汗神色缓了缓。
“你先前在使者里藏得好好的,现在叫我发现,有什么目的?”
可别说是来拜会岳父。有南人做女婿就罢了,竟还是南人的王爷,王爷也就算了,还是个女人……巴绰尔真恨不能当场抓狂。
“孤见北地各部族聚集,瞧着似乎有南下的想法?”
巴绰尔不答。
淮南王叹道:“先前与汗王商定丰州之事时,汗王明明也是不愿两方继续交战徒增伤亡的,难道之后便不顾部落儿郎性命了么?”
“那也是你们南人无礼在先,我们不过是复仇!”
“复仇复仇,仇上结仇。您便不想解决问题,了结恩怨,叫草原后世无忧么?汗王可别说想倚仗武力打服我们。草原若想崛起统治中原,至少还需要衍化百年。
不说中原,单我淮南,只要孤愿意不惜代价,将你们赶回祖地戈壁,灭了整个草原,您以为是什么难事么?”
巴绰尔闻言眼睛眯成刀子,凶狠道:“你大可试试看!”
女人轻笑,也不接他的狠话:“我自是不愿意闹到那一步,造成两族巨大伤亡,”她看向巴绰尔身后,“也不想叫我心上人伤心。”
“汗王若是愿意给孤时间,等我重整河山,不出三年,定给北地一个满意的交代。”
巴绰尔沉默片刻,开口却是赶客。
“先前淮南与我纳蒙族有约定,只要让出丰州城就秋毫无犯,现在看来倒是诚信。你混在使者里进来,的确胆识过人,中原人素来有‘不杀来使’的习俗,我既然同意接待淮南使者,也不能言而无信,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你救过我女儿,我只当不知你的身份,后面不管你是回去还是要在使者营地里继续待着都随你。不过若要留下来,自己身份暴露了有危险,我可不会管你!”
淮南王回了使者营地,半夏迎上来抱怨了几句主君瞒着她涉险的话,随即问她接下来的安排。
“不必走了,孤在纳蒙可汗那儿的身份已转入明路,巴绰尔是个能交流的人。叫暗巡多探探其他部族的情况。”
“殿下,您为何不直说日后对北地的安排来换取信任呢?”
萧佑銮摇头道:“还没到时候,我现在无论怎么讲都是空话,纳蒙可汗不会轻易相信的,一边是兄弟部落的号召,一边是我这个南人摄政王的空话承诺,他肯听我说便已是开明了。不急,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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