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关系(66)
在那只手越来越冷的时候,桑野才微微冲母亲露一个软弱的笑,送了她最后一程。
青黄色的树叶落了满地,叶片上的灰尘昭示着它们将归尘土,黑色的伞像徘徊在树梢的乌鸦,花海变成血海,湖水变成沼泽,满月挂在天上,勾起食人狼兽的血腥愿望,桑野不安地紧闭双眼,无法从梦里挣脱醒来。
“你们都不爱我。”
他在发颤,林烝贴得很近才听清他的呢喃。
桑野脆弱的质问让一切的脸面、争斗、掩饰和虚伪统统碎裂,像一面碎掉的镜子,让他和林烝在镜面背后看见彼此。
林烝痛苦地托住他的后颈,贴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阿野,有我爱你。”
挣扎里桑野像是醒来,像是听见了,他难受地缩得更紧,不知道是因为胃疼还是其他,林烝俯身抱紧了他,桑野勾住他的脖颈一声呜咽。
他太脆弱了,小小的星球上有火山和猴面包树,而他只有四根看似张牙舞爪的刺。
一根叫做骄傲,一根叫做微笑,一根叫做无依无靠,一根叫做“我不爱你”。
林烝抱紧了他的玫瑰,亲吻在他汗湿挂露的花瓣上。
于是玫瑰一遍又一遍瑟缩着向林烝重复,一层层垒起薄薄的自救的壁垒。
桑野无知觉地回应林烝的话,他只想保护自己,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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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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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很久,直到外面不夜的街灯闪过他的眼睛, 桑野睡梦里皱起眉头, 不耐地哼了声,眼前的光亮很快被散发着热度的手掌挡住。
桑野脑袋里像针扎一样疼痛,醉酒的痛楚让他好一阵才缓过神来。桑野睁开眼睛, 凝视着面前的黑暗。
不知所措的呆滞随着昏睡里颠簸破碎的话一点点凝在他的冷汗里。
林烝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这才是最让他难堪的事情。
以往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在伴随着惊惧和慌乱到来的时候, 他本能地想选择逃避, 因为他对之前的情人虽然会有绝高的欣赏,但都没有任何的依恋和不舍。
就像之前他对林烝说的话那样,他在床笫之间,或是玩笑的时候也会说一声合适宜的“爱你”,但那都不过心的。
他知道面前的人只是停靠一时的情人,他知道自己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跫音不响, 三月的春帷不揭, 林烝是一座寂寞的城,而桑野紧闭窗扉。
隔着墙和瓦, 隔着一道心门,彼此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却谁也不愿在清醒的时候承认。
是来之怪也,是得之太易,当穿廊过门的春风兜头把他们两个一浇, 再贫瘠的土地也蠢蠢欲动发出了新芽。
那些生命顽强的草籽就好像忽如一夜来,荒漠没有做好准备,深渊也没有做好准备,他们手捧初生,小心翼翼。
桑野看着眼前的林烝的手掌,车窗外的街灯偶尔从他指缝里漏下一点点闪过的痕迹,桑野突然想起小时候学过的一首诗——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没有光照耀的地方,该来的春天还是会来,苔花只有米粒大小,却学着牡丹一样朝气艳艳地开。
在此刻桑野清晰地听见自己心底深处花开的声音,在层层迷雾里,在重重壁垒里,在荆棘城堡当中,脆弱易碎的玻璃盒里,那朵玫瑰慢而坚定地开了。
桑野的心肺都跟着一颤。
他怎么敢……他不敢。
爱情是奢侈品也是毒药,他想要又不敢要。
直到汽车缓缓停下,林烝坐在后座显然早就察觉到桑野的醒来,他遮住桑野眼睛的手没有挪开,他们心照不宣地害怕着这件事,他们谁也不敢先开口提。
先开口的人一定会输。
到那时候,挣到了面子之后他们会很快离开彼此,因为他们对爱这个字一笔一划里的深刻情感都太过陌生,近乎到了忌讳的地步。
骄傲的冰冷的浪荡的岁月是他们空虚的情感里的全部,他们谁也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
他们心照不宣地害怕着恋爱,幼稚地用装模作样遮掩心知肚明的事实,假装自己不知道,又惶恐于对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停下车之后司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车里很安静,他们总不能这么尴尬地坐到地老天荒。
林烝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桑野听见他说:“阿野,醒一醒,到……了。”
林烝把一个“家”字咽进喉咙里,他没敢提,现在提什么都敏感。
桑野顺势动了下僵硬的身体,后半程他是躺在林烝腿上睡的,座椅不宽,他全身都有点发麻。
林烝察觉到桑野的眼睫毛刷过手心便松了手,两厢一对视,又同时微微错开视线——这就更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于是他们两个又大大方方地来回打量对方,越看越觉得喜欢,可他们谁都不说。
林烝低声问:“胃还疼吗?”
桑野揉着肚子觉得林烝说话的声音太温柔,他又仔细回想一下,又觉得他和从前的语气没什么两样,“温柔”这个形容词大概率是他带了主管判断的滤镜。
林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且淡,桑野回复他说:“不疼。”
说话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柔软——毕竟眼前这个人刚才说过那么多遍的“爱他”,他硬气不起来。
但是这种柔软让他觉得自己好奇怪,桑野忽然拧起眉头看向林烝,瞪他说:“要你管?”
——这种状态才好些,比较像平常的他。
林烝脸色微微变了变,方才他察觉到桑野醒来,也察觉到他的僵硬,林烝便猜测桑野是不是都听见了他的“告白”……“告白”这个词太纯情了,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耻。
他听见桑野像撒娇一样贴心又温柔的声音心也要化了,可谁知道桑野立马又在下一秒竖起了身上的刺。
这让林烝很是觉得羞恼,就好像是泡沫经济山崩于前,而两个人里面只有他是最后一个接手比特币的loser。
但他看起来好像丝毫不介意桑野前后变脸一样的变化,林烝把外套往桑野身上一拢,推开车门就把他抱走了。
别墅大门很快打开,司机把车开走,桑野被林烝安顿在床上,捞热水毛巾给他擦了身上的汗,换上睡衣睡裤,空调里吹出暖风。桑野往鸭绒被里缩了缩,把自己卷成一团,像甜酒糯米饭卷成的寿司卷,卷着他的弯弯绕绕,卷着他的小心翼翼,卷着他的疼痛,只露出一个黑咕隆咚的发顶。
林烝看了他一会儿,也没管他,给旁边的私立医院打了个电话,医生很快就到了。
桑野不喜欢医院也不喜欢医生,他们说的话无非就是那些——
“病人有胃溃疡病史,呕吐物带血很有可能是饮酒过度导致胃粘膜再次损伤……”
他还卷着一团,只有一只手被林烝牵出去露在外面,冰冷的药液顺着软管和针头灌到他的血管里,这让桑野在半睡的迷糊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法国疗养院和他枯瘦的母亲,药水的气味让他胃里的恶心反复加重,桑野明显地挣动不安,在被子里咬住了食指指节。
医生的话很快中断,想要看桑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林烝想要拉开被子,却被桑野伸出手来攥紧了被子不叫他动。
林烝:“阿野?”
桑野没有说话,林烝靠近了些,强势地拉开被子把他暴露出来,桑野乱糟糟的头发蒙着眼睛,躲在臂弯里说:“叫他走。”
他说的是医生。
医生仔细看了下桑野露在外面的手,确认没有过敏症状和其他意外之后,向林烝点了下头。
林烝松开被子,桑野很快再次把自己蒙住。
他听见外边林烝似乎在和医生确认明天做胃镜检查的时间和注意事项,以及医生推荐要做的内镜下治疗,随后又听见医生说起了百年如一日的忌口和戒酒。
“……再次喝酒会容易引起黏膜反复糜烂……他这种情况现在没有持续出血的症状,用了止血和制酸药物之后不用太过担心,但我还是建议去医院做一个全面一点的检查,确认他是食管贲门粘膜撕裂还是糜烂性胃炎。我估计是后者的概率很大,那样的话一定需要进行饮食调理,并且一定不能再喝酒,最起码不能过量。出血量小还好,可以通过药物治疗,如果出血量大,那是有可能会需要进行外科手术的,所以饮酒一定要慎重……”
医生说:“不能仗着年轻就胡来。”
桑野烦死了他们在旁边念念叨叨,又实在是难受,懒得讲话,就这么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地全听了,反正他也就听听,听不进去的。
输液的那只手他很想动一动,药水很凉,捂不热,让他的手掌发麻还很冷。
直到后来摘了输液,医生离开,林烝的体温熨平了他。
桑野复杂地看着林烝,最后耐不住疲惫睡了过去。
他最近的应酬和酒局太多,这一觉睡得凶,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糊的,呕吐的感觉还是没有完全退下去。
最后不管他怎么挣扎,桑野还是被林烝带去了医院。
桑野很生气,也很无奈,他知道多半就是这么个结果。
到了医院桑野彻底闭上了嘴,眼睛也不愿睁,躺在病床上任由医生看来看去,好像他是一只无情的小白鼠假死在实验台上,四肢僵硬不愿睁眼。
林烝想起上一回在私立医院看见他时候的情景,那时桑野被叶小如带来医院,坐在走廊上也是一副要死的可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