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关系(115)
桑野觉得他的胃溃疡像是要从身体内部开始让他腐烂,流食都吃不下去,只能吊葡萄糖。
他自己主观意愿上也不想吃东西,逼迫自己和饥饿感抗衡,冥冥中有一种轮回不得休的宿命感。
原来当时他妈妈死的时候,是这样一种感觉。
食物的香气不能让他提起精神,在生活里把自我抛弃。
林烝意识到不对劲是在当天下午,桑野连续三餐都拒绝进食。
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眶眉骨竟也显出一股颓丧的突兀,静静地看着他,用这种方式让林烝妥协。
林烝甚至暴躁地想捏住他的嘴把食物给他灌下去,可他舍不得。
真的舍不得。
这是一种比占有欲更进一步的舍不得,他的喜爱对桑野来说是困扰,桑野就是他的“不得”。
第二天依旧如此的时候,林烝放弃了,他给傅知非打了电话,然后站去了病房外,只在无人可见的深夜进来看着他,一看就到天明。
舒望熬了肉糜稀粥,滗出米汤,傅知非拎着饭盒来到医院的时候,看见他和林烝的样貌只剩了沉默。
病床上桑野的腿被架起,有气无力,强撑着对他笑。
他解脱了,他自由了,可他一点都不开心。
傅知非只得一叹:“……玩过了。”
林烝倚在门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磨过,盯着病房的门,像是自言自语地问:“他吃东西了没有?”
病房外舒望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他在和自己讲话,回答说:“应该会吃了……吧?”
林烝仰头吐出个标准的烟圈,松了口气。
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移开,好像要从房门后面看见桑野的吞咽,看见他身体里重塑的生机。
旁边的舒望不时看他一眼,觉得他健康状况也十分堪忧,小青年不谙隐匿,眼睛里的关心藏不住。
然而林烝并不喜欢这种视线。
他不喜欢别人对他的关怀,在这一点上和桑野是完全一致的。他们只属于彼此,没有其他任何人的立足之地,挑剔到连一个善意的眼神都不想要。
林烝想了想要怎么让舒望挪开探究的视线,忽然淡淡勾起嘴角,说了声:“恭喜。”
舒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林烝道:“你看上去和傅知非的感情不错。此前我和桑野都以为他要孤单单一辈子。”
舒望抿了下嘴唇:“你和桑野……”他又闭上了嘴。
林烝指间夹着烟,又淡淡看过那扇门上去,轻声一笑说:“就这样了。”
胜负明显,结局堪定。
林烝捻灭手里的烟扔进垃圾桶,语气忽然变得难以捉摸起来,带着某种暗示:“相爱的人还会再见面,你信吗?”
舒望陡然抬头看着林烝。
“我不信,”林烝一字一句地说,“那只是巧合。五年六年,那也是巧合。”
舒望敏锐地察觉到林烝知道了他的过去,知道他六年前和傅知非之间短暂的交集,也知道他站在傅知非身边的、暗藏情愫心思的隐晦渴望。
林烝和桑野的眼睛都太毒辣,仿佛能把每一个人都看透。
这让舒望觉得有点冷。
“和你和傅知非之间不一样,如果我放桑野走了,他就再也不会回来。”林烝几乎是坦然承认了他的清楚明白,他甚至笑说,“惊讶吗?有些事情总能在细枝末节里发现一点,发现了就顺手查一查……毕竟你和他走得也挺近。”
舒望惊颤,声音都不自觉冷了下去:“你这样查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不,”林烝摇了摇头,他的绅士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碰触地板,“我对旁人没有多大的兴趣。占有的欲望也并不是谁都能挑起。”
舒望:“你把桑野逼得太紧了,就不能好好和他沟通,为什么非要用这么绝对的方式?”
“为什么要用普通的方式?”林烝笑着想,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又知道多少事情的真相呢?
林烝眯起眼睛:“如果不是为了保证他能跳能笑,我觉得最好的方式是把他浸在福尔马林里做成珍贵的标本,只属于我的。”
舒望打了个寒颤,林烝看着他脸上的震惊觉得十分好笑:“你竟然真的信?”
林烝看着病房的房门微微闭上眼睛,声音也显得很淡:“如果是桑野听见我说这样的话,他只会问‘福尔马林里泡起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红酒汤浴来得舒服’。”
“庸人无趣,只有他是快活的。”
林烝脸上的笑意淡下去:“当我想要抓住他的快活的时候,就已经抓不住了。”
舒望:“你那样关着他,他肯定不愿意。”
林烝摇头道:“你不明白。关住他,或者只是劝告他喝酒伤身,对于桑野来说是一样的。他没有给任何人选择他的权利,连开口都不被允许。”
“我很清楚,想要留下桑野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让他自主地来选择我。可是,”林烝拄着绅士杖直起身来,高傲又孤冷,着重强调了“可是”两个字,仿佛给自己竖起堡垒。
林烝说:“我也不能任人挑选。”
舒望:“难道你们就不能各退一步,相互体谅吗?”
林烝摇头嗤笑:“不能。如果桑野心甘情愿抛弃自由,如果我心甘情愿任他挑选,就不爱了。”
“这是一个死局,”林烝说,“正因为这个死局,我们倾慕于彼此,也因为这个死局,解不开结果。”
“所以和你们不一样,它终究会有胜负输赢。”林烝说。
舒望问他:“那你是输了还是赢了?”
医院的医生来找林烝办转院手续,林烝在文件上签字,搁下笔,没有给舒望回复,绅士杖轻轻晃在手里,背身挥了挥手,走了。
舒望拿着那份转院手续走进病房里去,桑野吃了东西脸色要好看很多,看见他笑说:“你手艺不错啊。”
又明知故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舒望把转院的签字单递给桑野看,上边林烝的字迹张狂,桑野看了好久,忽然嗤笑说:“自由本来就是我的,要你签什么字?”
他也就狂了一句话的时间,之后便有些恹恹,傅知非带着舒望识趣地离开。
病房空下来,突然有种孤零零的孑孓。
他自由了。
不被恋情束缚,可以像从前一样浪荡地过活。
可他突然觉得好累啊。
桑野转去了市医院,普通病房里听着普通人的生活,跳广场舞扭腰错位的大妈,健身器材上花式锻炼导致手臂脱臼的大爷,还有撞上玻璃门撞成骨裂的熊孩子……
他住院直到骨折快要康复,后知后觉发现这种烟火气仿佛离他很远。
一种紧迫地心绪追着他向他讨债,桑野几乎是立刻订了回去法国的机票。
他离开当天甚至不敢回头,好像机场入检的玻璃门外站着和他依依惜别的林烝。
事实上林烝并没有来,他一直在生病。
昏睡中他接到方弦的电话,方片皇后僵冷的声音在这时候也难忍地有一丝松动:“……林总,飞机起飞了。”
林烝默不作声摁掉电话而后剧烈咳嗽起来,别墅里暖色的家装在此刻失去了所有意义,林烝披着衣服走到窗前。
骤开的窗户里裹进北风,把窗帘吹得饱满起来,在隐约之后勾勒一个模糊的萧索人影。
林烝抬头看了看天空。
上面没有翅膀的痕迹。
云很淡。
从飞机上看起来也是,云很淡。
桑野哽咽着红了眼睛,在空姐体贴过来问候的时候拒绝地摆了摆手。
他忽然就懂了,什么叫做,曾经沧海。
作者有话要说: 克洛德是卡西莫多的养父。
以及再提示一下,本章有和《白月光总说我撩他》一文中重复的语言对话部分,因为我很喜欢当时写的那个对话,也很能表现人物形象,所以在这一篇上语言对话做了保留,不过因为视角不同,所以看到事物的方向和情感细节还是不一样的,我有好好处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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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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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里空空如也,林烝没有开灯, 只静静坐在书房。落地窗外的光亮透进来些许, 照不清他的样貌,将书架染成深黑色,沿着墙壁向上生长, 进入不可知的高处。
林烝坐着如同雕塑, 细微的光线雕刻他的鼻梁, 将线条勾勒得细致。
桌上的手机忽而亮屏, 费迪南的短讯说:“他吃了一些东西,现在已经睡着了。”
林烝拿过手机,简短地回了一个“嗯”。
过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久到林烝下一刻就要起身,屏幕重新亮起,费迪南给他发了一张桑野的照片。
他很瘦,初见面时健康的肤色已经变得很白,甚至有一些苍白。
他的睡姿还保持着拱在他怀里的样子, 微微蜷缩起来, 握着拳内扣大拇指,是一个十分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林烝将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向费迪南回文道谢,握紧了手机,将照片保存下来。
林烝很少用手机的相机功能,他的手机相册里全部都是桑野。
笑着的桑野、安静的桑野、认真专注的桑野、任性闹脾气的桑野……
唯有一张他们的合照,时间显示是在去年。
桑野生日的那天, 以寿星最大的名义耍赖,把奶油抹在了他的鼻子上,嘻嘻哈哈还要弄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