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密室(46)
唐缈说:“那狗是我家里养的,你再怎么喊它也没用。麻烦安静些,别吓唬周干部了。”
“怕什么?”离离说,“他是美国人!”
“周干部从成分上来说是无产阶级,他和我们即使有矛盾也是人民内部矛盾。”唐缈说,“跟你不一样。”
离离哼了一声,说恶心,你们就知道欺负女人。
唐缈说我见过的女同志多了,大姐姐小妹妹一个个都勤劳质朴聪慧能干,您这等泼妇可真少见……
他们两个人吵架,就忽视了唐画,于是小姑娘扶着石壁一矮身就钻过了隘口,跑到周纳德身边。对于她来说,这个小洞非但不可怕,还挺有趣,所以笑嘻嘻的。
淳于扬发现了,蹲下身子说:“画儿,你别乱跑。”
手电光照到周纳德脸上,见其正一脸呆滞地仰望上方,淳于扬问:“周纳德,看到什么了?”
周纳德扶着胳膊,张着大嘴:“我……不知道是啥。”
“嗯?”
“你把手电筒给我一下。”周纳德向淳于扬伸手。
淳于扬将其递过,周纳德便举着往上方照。“洞顶上什么东西发光,不太亮……有点儿绿,挺多的,反正不像那个看门狗。”
淳于扬正要钻过去看,忽然一股隐约的臭味钻进了他的鼻子。
他最怕臭气,但由于有轻微的鼻炎,嗅觉不太灵光,因此反倒用力嗅了一下,问:“周纳德,你有没有……”
突然唐画尖叫了起来,每个人都悚然一惊。
唐画对周纳德叫道:“回走!”
“什么?”
“回走!回走!”唐画拼命拖拽他的手。
“害怕!!”
周纳德一边傻乎乎地问着“啥”,一边不自觉地就被她催着站起来,但这个人是有名的反应慢,别人急,他不急。
“回走!!!”唐画的叫声带了哭腔。
淳于扬不再犹豫,一个箭步冲过隘口,抢过手电,拉起唐画就往回跑!
周纳德莫名其妙地跟在他们身后,临了还扶住石壁问:“咋啦?”
这时另一边距离隘口稍远的人也闻到了,甬道中缓慢流通的空气里夹杂着一股湿臭味。
紧接着——几乎只隔了一秒钟——那气味便扑面而来,越来越浓,令人作呕。
司徒湖山捂着鼻子退了一步,叫道:“这怎么回事?”
他的话音未落,唐缈就弯下腰吐了,因为那味道如今很明确,就是浓烈的粪臭,而且还沤了至少三个月!
淳于扬把手电筒横在嘴里咬紧,一手拉唐缈,一手抱唐画,朝原路埋头直冲。司徒湖山、周纳德和离离跑在他们前面,一边干呕一边飞奔。
然而跑了几步他们才惊觉那边并无退路,只不过是死胡同加上断头梯!
在他们身后,压倒性的恶臭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劈头盖脸追逐而来,充斥整个空间,一点不留余地,连问句“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只有继续向前。
唐缈试图停下,并扭头观察情况,但被淳于扬揽住腰往前猛带,对方力道如此之大,令他几乎绊倒。
他喊:“哎哎哎哎哎!!”
淳于扬从嘴里摘下手电筒塞给他,自己则紧紧抿着嘴、憋着气,面色铁青,一副快死了的模样。
唐画小棉袄似的帮他捂住鼻子,可惜无论怎么捂,臭气还是无孔不入。
在恶臭的逼迫下,六个人别无选择地跑到甬道尽头,紧贴着冰凉的石壁惊恐不已,此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知道大事不妙,但又无从应对。
离离捂着鼻子喊道:“绳梯!绳梯!”
大概她还想着通过绳梯回到地面上去,虽然在那里也被圈禁,但至少还能呼吸新鲜空气。
淳于扬居然真就冲向了附近的绳梯,慌手慌脚地在绳结上瞎摸。这人有洁癖,此时最不冷静,因为臭味很容易就把他的理智挤跑了!
唐缈扯他回来,怒道:“干什么呢你?把口罩戴上!”
淳于扬刚刚摸出口罩,在手电光有限的照明范围内,臭气的源头就出现了——虫。
但又跟姥姥养的那些稻虫、甲虫、还有那个神秘兮兮的荧光门卫不太一样,它们移动很慢,数量很多,集体行动。
当它们像某种巨型软体动物似的一涌一涌,一蠕一蠕地转过拐角,一点一点地接近后,众人才看出它们是种两寸来长、体态柔软、喜欢抱团的白虫子。
换言之,大蛆。
“呕……”唐缈吐出了最后一点黄绿的胆汁。
淳于扬已经崩溃了,他背靠石壁,瞪圆眼睛,俊秀的鼻梁上一滴滴渗着冷汗,突然抓住唐缈的手说:“把我的颈动脉割断!”
“什么?!”
“给你刀!快割!”
“啊?!”
“快啊!”淳于扬暴怒,“别让那些东西在我活着的时候碰我!”
他虽年轻,却经历过一些险境,也考虑过自己将怎样死亡。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设想自己被臭气熏天的蛆虫淹死!与其这样,他宁愿自己从未在这个地球上生存过!
唐缈怎么可能对他下手,再说落榜生连颈动脉在哪儿都不清楚!
“淳于扬!你他妈别拽我啊!你他妈清醒一点!”
“快割!死在你手上,我至少心甘情愿!”
唐缈回手给他一个大嘴巴子:“但老子不当杀人犯!!!”
唐缈倒是很清醒,蛆虫带来的气味强迫他极痛苦地清醒,那味儿实在太臭太刺鼻太要命了!学术上来讲叫做“超高浓度吲哚”,足以熏喉咙,辣眼睛,让人高度紧张,深恨五官灵敏,以及欲死不能!
周纳德浑身发抖,离离又哭又叫,司徒湖山仰天怒吼:“怕什么也不能怕蛆啊!赶紧拿扁担、拿铁锨、拿铲子、拿榔头来,把它们砸个稀巴烂!”
这货也奇葩,居然能嚷嚷出一堆手头没有的工具,说他因强烈刺激而突发精神分裂都算是客气的。
离离于是骂道:“老畜生,别添乱!”
倒是周纳德给了个切合实际的建议:“应该用火烧,快把那两堆绳子点燃,或许能够抵挡一阵!”
唐缈一听,赶紧划亮火柴,咬咬牙,鼓足勇气冲了上去。
蛆虫潮涌的速度不快,所以距离他们还有三四十米,唐缈撒腿狂奔到接近虫子的那堆绳梯前,与之狭路相逢,感觉这辈子也不可能看到比这更恶心的情形了。
无数的肥白虫子在地下蠕动着、翻滚着,铺成毯、抱成团、聚成堆、堆成塔,像夏天粪坑里耸动的蛆,像浓稠肮脏白里泛着绿的恶浪,沿着狭窄的石壁慢慢地、呈圈状地、无法阻拦地朝他逼近。
都说蠕虫没有器官,不会出声,其实会的,它们的存在、聚集、移动便是声音。
如果要形容得不那么恶心,你们可以想象在黑夜茫茫的天地间,那草木被害虫摧残吞噬的声音;在狂风飒飒的群山林海中,火焰肆意焚烧的声音;以及动物或人在寂静中垂死的声音。
唐缈哆嗦着想要点燃绳梯,然而那东西长久存放在地下比较潮湿,火焰一沾上去便灭了,连续划了三根火柴都没点着。
在他身后,手电筒已经改由司徒湖山举着,电光因为人的紧张而晃成了一团虚晕。
第四根火柴的火焰是被蛆虫潮涌带来的恶臭空气冲灭的。
唐缈连忙背过身,用身体护住火柴,用颤抖的手继续划。他咬紧嘴唇努力地维持镇静,脑门上有大颗大颗的冷汗落下。
虫潮离他很近,火却始终没能燃起。
淳于扬绝望地喊他快回来,他不肯,继续划那最后一根火柴,仿佛和这件事儿杠上了,以至于都没看见那根火柴头上根本就没有火药,就是一根光杆。
淳于扬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你回来啊——!!!”
淳于扬现在最想要什么?
想要一把枪,一枪把唐缈毙了;然后想要一颗炸弹,将自己和唐缈一同炸成无知觉、无意识、无边无野的血肉碎片,两人飞上洞顶,落下地面,混作一团,就这么结束吧!!!
唐缈终于决定放弃,然而已经太晚。
在距离他仅有几米远的时候,虫潮似乎得到了某种冲锋的指令,陡然增高二三尺,夹杂着汹汹的怒气碾轮一般滚过来,几乎刹那间就将绳梯堆以及站在上边的他包围!
“…………!!”
淳于扬一把将唐画揽在胸前闭上了眼睛,司徒湖山和周纳德也闭上了眼睛,连一向冷血的离离都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惊恐尖叫。
然而事情发生了奇异的转折——就在几乎接触到唐缈的一瞬,虫潮停了。
唐缈维持着阻挡的姿势半蹲着,虽然双目紧闭筛糠一样抖,却像一把剑或者更光明的什么东西似的,将蛆虫集团切开了一个缺口。
虫潮停滞,声息未绝,它们翻滚、挤压、叠加、掉落、聚拢、蠢蠢欲动,可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再也无法前进。
等到唐缈察觉没有后续,偷偷睁开眼睛,它们便“呼”地往后退了一截。
唐缈浑身上下一通乱摸后发现没少零件,尝试性地站直了身体,虫子的触手离开了绳梯堆。
唐缈被熏得弯腰呕吐,它们又退一截。
唐缈再度站直,与其对峙,虫潮距离他已经两米开外了。
“……”
唐缈突然叫了一声,跳下绳梯堆,蛆虫们便“哗啦”摊开。
“……”
唐缈猛然捂住鼻子朝着蛆虫们冲去,虫潮立即向两侧分散,给他闪开一条道。
“……”
好吧,那继续!
唐缈做了一个站立起跑姿势,然后大步向被黏液腐蚀过的石径上跑去,隔着鞋底都感到脚下的灼热和腐臭。
他的脚底还有伤呢,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