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复轻轻开口,“海市?我以为贺子哥是在南市长大的。”
何复和白初贺是在南市的福利院认识的,那时候两个人都七八岁了,何复一直以为白初贺是南市人。
白初贺平静开口,“我在海市出生,七岁的时候才被南市福利院的院长带回去。”
安静半晌,大庆抹了把脸,“也好,被福利院带回去也好,总比继续在外面强。狗儿,你不是说想让我帮忙,你说吧,帮什么忙。”
白初贺抬眼,“大庆哥,我记得你有小月亮的照片,能不能给我?”
第17章
牧枚闻言,忍不住“啊”了一声,“有照片?”
他们一直以来找人都只能靠白初贺的口头描述,唯一的线索也只有一条“肩膀后面有疤”,虽然牧枚一直不太愿意泼冷水,但她内心很清楚,仅凭这些找人无异于海底捞针。
海市是个省会城市,那么大,光常住人口就是个很夸张的数字,更别提他们要找的是一个小孩,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孩长大到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牧枚曾经有问过白初贺为什么不报警,出动警力的话无疑比他们这样要有效率得多。
但白初贺的回答让牧枚没有再问过第二遍。
他说,那个孩子没有户口。
这么多年了,牧枚能想到的白初贺自然也有想到,他几乎是想遍了每一个法子来寻找这个孩子。
他六岁时,在小月亮刚走丢的时候就尝试过报警,但警察阿姨端着给他热的热牛奶,很不忍心地告诉他令人失望的结果。
只知道“小月亮”这个名字的话是没有办法找人的。
久而久之,白初贺就放弃了这一条路。
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一群活在黑暗里的人,没有户籍,就相当于在这个社会上没有身份。
没有身份,这个活生生的人就等于不存在,出生和死亡都在阴影之中,即使想找也无从下手。
牧枚激动的声音响起,“有照片的话就好办了啊!起码咱们有了个确切的方向,拿着照片四处问问,总会有线索的。初贺,你怎么不早说!”
白初贺道:“头几年一直联系不上大庆哥。”
大庆尴尬地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啊妹妹,我才出来没多久。”
牧枚心领神会,很识相地没有问他是从哪里出来,同时对白初贺的童年好奇心更胜。
他们三中虽然校风不好,但说起来也就是混子多。混混打架,见点血也就是进派出所教育几天写一下检讨的程度。二十一世纪了,说起来也都是学生,真夹棍带刀违反乱纪的事也没人敢做。
大庆这种进去过的人,对他们来说还遥远的很,是只能在社会版新闻上才会看到的事。
能认识这种人,而且看起来交情不浅,她想不出白初贺的童年到底是什么样的。
大庆起身,“狗儿,你等等啊,我是记得我有张小月亮的照片,不过刚出来,东西都没收拾,你等我上楼找找的。”
白初贺点头,“麻烦大庆哥了。”
大庆蹭蹭上楼了,这栋老破小实在太旧了,大庆上楼的时候,牧枚和何复隐约感觉头顶天花板在震。
大庆走后,小面馆安静了下来,三人都没开口说话。
白初贺是本来就不怎么说话,牧枚和何复是有话想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半晌,倒是白初贺伸手,在桌后面的贴着商标的货架里拎了三罐可乐,分给何复和牧枚,“你们问吧。”
牧枚顾虑很多,先开口的是何复,“贺子,你小时候在海市...是怎么过的啊?”
白初贺给出了一个和他的平静语气格格不入的回答,“乞讨,要饭。”
何复一下子不出声了。
他和牧枚都有猜到白初贺的童年可能过得很糟糕,但没有想到糟糕到这种地步。
仔细一想也不是无迹可寻,白初贺七岁的时候才被带回福利院,何复还记得刚到福利院的白初贺是个问题小孩,逃跑了好几次,每次都被院长费大力气带回来,之后渐渐地才安生下来。
在此之前白初贺是怎么过的,他还真没想过,也想不到。
白初贺只消看一眼,就知道何复和牧枚想说什么,继续开口。
“我小时候被人贩子带走,跟其他小孩一起养大。”
人贩子的心当然不会那么善良,“养的差不多了,就把小孩放出去乞讨,路人看着心软,他们以此牟利。”
何复脱口而出,“你怎么不逃跑?”
牧枚气得踩了下何复的脚。
白初贺瞥了一眼何复,“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何复不说话了。
“跑,可以跑,只要能保证自己不被抓回来。”
当时海市老城区的治安还不是很好,只要人还在海市内,天涯海角都会把人抓回来。
白初贺转了圈手里的可乐罐,气泡在里面隐约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鲜红色的瓶壁折进他的双眼,让那双睡凤眼的眼角看起来有些微红。
小月亮有一次看到街边的小孩在喝这个,他没喝过,很好奇是什么味道。
白初贺看出来了,问他是不是想喝,小月亮摇头说我不喝,但转头望向那些小孩的眼神带着掩不去的艳羡。
然后白初贺想办法去弄了一罐回来,代价是额角上的这块伤。
他问小月亮可乐是什么味道的,好不好喝,小月亮眨着眼睛说酸酸甜甜的,就像他们在餐馆外面捡到的哈密瓜。
哈密瓜不该是那个味道,可乐也不是。
小月亮根本就没喝到,他刚拿到手里就被别人抢走了。
“有很多小孩试过逃跑,被抓回来后直接打断了腿。”
“还有些小孩去偷人贩子的钱,被砍断了手指。”
“他们不在乎这些,这种小孩要到的钱更多,他们怎么样都是赚。”
白初贺喝了口可乐,碳酸在嘴里炸开,让舌尖微微刺痛。
他很久之后才第一次喝到可乐,才知道可乐不像小月亮说的那样。它不酸,也不是很甜,喝起来很奇怪。
牧枚声音很轻,“那你和小月亮是怎么......”
白初贺回答的很简短,“我和小月亮找到了一个机会逃出来,本来想一起逃到南市,但是在火车上走散了。”
他回忆着,仿佛回到了六岁的那个夏天。
车上闹哄哄,天南地北的人聚在一起,烟味混杂着方便面的味道,售货员推着小车吆喝着瓜子花生矿泉水,他提着一瓶刚买的可乐,四处求人,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眼睛大大的小男孩。
何复刚想说一句“幸好你逃出来了”,被牧枚看穿,又狠狠地踩了下他的脚。
白初贺又喝了一口可乐,“大庆哥当时也是那里面的小孩,比我和小月亮大两岁。”
何复差点喷了,“你说他和我们差不多大?”
白初贺不说的话他们真看不出来,大庆看起来像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很久,和他们这种学生格格不入,完全不像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牧枚有意换个话题,不想让白初贺再回忆过去,“不过初贺,你为什么想去上门街找小月亮啊,按说小月亮也有可能在别的地方,这都说不准。”
白初贺握着可乐罐,“那些人贩子在当时是个成熟的黑色产业链,里面的孩子年纪小的就出去乞讨,等年纪大一点还有别的用处。能打的出去当打手,长得漂亮的送去做生意。”
这个生意是什么,不言而喻。
牧枚想到白初贺每次提起小月亮的长相的时候,用的形容词都是比较正向的词汇,立刻明白了白初贺的言下之意。
据她观察,白初贺是个不怎么留意外表这方面的人,至少她从来没听过白初贺像何复一样评论这个人美,那个人帅。
能让白初贺这么多年仍旧留有这种印象,那个孩子的外貌条件应该真的不差。
何复实在忍不住了,啐了一口,“这些死变态,败类!”
正说着,大庆踩着咣咣咣的步子回来了,手里拿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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