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觉得这种疼痛感不够强烈,无法让他摆脱那种如坠梦境的感觉。
白初贺的脊背像是被施加了无形的重荷,压得他不断地沉下身去,最后只剩双膝点地,额头抵着桌角,跪坐在书桌前。
“是初贺?怎么回来了?”
卧室门口传来声音,但无法传到白初贺的耳中。
他像是失去了一切感官上的能力,能感受到的只有那颗吊坠紧握在手心中的感觉。
“初贺?”门口的宋姨又叫了一声,伸手将门推开,望向屋内。
杜宾蹲坐在书桌前,一声不吭。
宋姨有些困惑地拉了拉肩上的外套。
静悄悄的房子内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光线,但如果上了三楼的话,就能发现宋琉和白远的卧室门缝下亮着微弱的光。
这个家,今晚彻夜难眠的不止是白皎与白初贺。
宋琉白远与宋姨也迟迟没有入睡。
宋姨得知白皎发烧的事情后,心立刻提了起来,听见白初贺说在车上马上到诊所后,才安心了一些,但并不能完全放下心。
接到电话的时候,她正在三楼的起居室里,陪宋琉整理着杂物,白远也陪在一旁。
宋琉和白远在三楼的卧房是一个大的套房,几乎占了三楼一大半的面积。套房里除了卧室和卫浴外,还联通着一间起居室,和几间放置衣物杂物的隔间。
那些隔间中,有一间上了锁,就连在白家呆了十几年的白皎也没有进入过,宋姨猜测白皎可能甚至不知道父母的起居室里有这么一间小小房间。
今天是白皎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去南市,连白初贺恰好也在今天外出,这套岭北的房子第一次在节假日没有任何孩子的声音。
宋琉虽然在白皎和白初贺面前维持着还算寻常的模样,实际上,在白皎和白初贺都离开后,她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比白皎还严重的焦虑状态中。
白远推掉了今天的应酬,一整天都陪着宋琉呆在家中。
在两个孩子都离开后,宋琉先是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但看不进电视上的节目,又转去厨房料理了一遍已经处理了好几遍的备菜,最后上了楼,打开了这件上了锁的杂物间,坐在里面一遍又一遍地整理其中的物件。
白远什么都没说,和宋姨一起陪着她整理。
杂物间里有一整排的大衣橱,里面从左至右,挂满了一看就不属于成年人的衣物,其中幼童的衣服最多。
从婴儿装,到周岁孩子能穿的衣服,再到小孩子的套装,一直到高中生的尺码,将宽敞的衣橱摆的满满当当。
所有的衣服几乎都是簇新的,有些甚至吊牌都没有拆过。
宋琉就呆在这间杂物间里,将这些衣服拿出来捏捏袖子,拉拉裤脚,最后再摆回去。
这些衣服都是她亲手挑的,外出工作或是出差,又或者是简单地路过某一家店,只要看到某一瞬间合了眼缘的衣物,她就会买回来,好好收在这个衣橱里。
这个习惯,她维持了将近十八年。
宋姨也陪着她一起整理了一天。
第一次将白皎接回家的那天,宋琉甚至不需要拜托家里阿姨外出购买,上楼就能在满满当当的衣服里挑出和白皎尺寸一模一样的新衣服来给他换上。
宋姨那时候还不知道宋琉有这个秘密的习惯,看见宋琉拿了一套陌生崭新的小孩衣服出来时,困惑了很久。
而后面那些逐年尺寸增大的衣物,她就相当熟悉了,因为宋琉总会买两套,另一套挂在白皎的衣橱里,一件不落。
接到白初贺的电话后,宋姨一开始没有离开这间杂物室。听到白初贺说白皎受伤了,她才匆匆离开。
听见白初贺提议说让白皎在阴家巷住一晚时,宋姨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嘴上答应了,但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和宋琉说。
她挂断电话回来后,宋琉已经正拎着一件上衣,似乎在想要和那条裤子搭配着挂在一起。
宋姨想了很久,发烧的事情好瞒,但在外留宿这件事情是糊弄不过去的,她还是和宋琉实话实说,但隐去了白皎发烧的部分。
她只说火车误点了,到海市时已经太晚,阴家巷离火车站近,白皎和白初贺决定在那边住一晚,早上回来。
意外的是,宋琉虽然沉默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说了声好。
那套上衣最终被宋琉放了回去,宋姨听见白远问她不继续搭了吗,宋琉说,孩子大了,这种小事留给他们自己决定吧。
说出这句话时,宋姨看见宋琉一直微俯着的身体站直起来,仿佛终于卸掉了一直以来积压在心里挥之不去的沉重之物,重新变得轻松又愉快。
而后宋琉又拉出了一个干净的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也挨个清了清并不存在的灰,整理了一遍。
箱子里面的东西比起衣橱里崭新精致的衣服,则要显得破落得多。
有一个小小的书包,已经褪色开线,但能看出原本的颜色很明亮。
所有东西都装在书包里,宋琉有时会像现在这样拿出来清理一番,但清理完之后,仍然会仔细地按照最初的模样放进书包里。
有一束干枯的狗尾巴草,几截边缘毛剌剌不知道什么用处的缎带,一串穿的扭扭歪歪的贝壳,一支已经折了角的风车。
还有一张认认真真折成豆腐块的旅游宣传袋,巴掌大小的折面上,刚好露出了“南市”二字。
宋琉看了很久,转头和白远宋姨笑道:“这么小个书包,没想到能装下那么些东西。”
说完,她转身摸了摸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上来的杜宾的脑袋。
两个人一起陪着她整理,整理好后,又和宋琉一起把堆了一整箱的录像带和光碟取了出来,仔细检查有没有消磁或者损坏。
等白远劝宋琉早些休息的时候,杜宾仿佛通人性似地离开了。只是离开不久后,宋姨隐约听见楼下有动静,她担心是杜宾在调皮,和宋琉白远打了声招呼后就下楼去看。
没想到二楼亮起了灯,更没想到走到打开的卧室门前,是白初贺在里面。
“不是说来回太折腾吗,怎么回来了,小宝也回来了吗?”
宋姨一边说,一边伸手招呼杜宾,刚弯下腰想摸摸杜宾时发觉了不对。
白初贺一直蹲在书桌前,夜里这么安静,宋姨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应该不会很小,但白初贺却仿佛一直没听见。
宋姨眉头皱了起来,慢慢走到白初贺身后,“初贺?”
借着书桌上台灯的灯光,她看清了白初贺的模样。
白初贺额头抵着桌角,一下又一下地慢慢撞着。
“初贺!你干什么呢?!”
宋姨吃了一惊,连忙去抓白初贺的肩膀,抓住时感觉到白初贺整个身体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她不知道白初贺这是怎么了,她借着灯光晃了一眼,白初贺整个人像脱了力一般,仿佛只能靠倚着书桌才能稳住身形。
他的脸刚好在阴影里,宋姨看不见,也分不出时间去问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拉白初贺起来。
但白初贺似乎没办法使力气,宋姨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个即将成年的男生的重量,她根本就拉不动。
“初贺,你先起来,出什么事了,你别急,好好跟我说。”
宋姨伸手挡住桌角,白初贺碰到她温和的手心,才稍微有了点反应。
宋姨见他撑着桌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但当看见白初贺脸上的表情时,宋姨又吓了一跳。
她从没见过哪个十几岁的孩子脸上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失魂落魄到了极点,似乎又极度痛苦,两种情绪交织着,让宋姨觉得光是看上一眼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愣住了,“到底......”
宋姨的声音模模糊糊,仿佛在虚空中传来,挤进白初贺的脑袋里。
他的大脑里,无数白皎曾经说过的话响起,天真甚至有些幼稚,但清晰无比。
[所以树不管怎么变,它还是同一棵树。]
[就算所有东西都变了,月亮还是那轮月亮,一直挂在那里,始终如一。]
[对哦,月亮始终都是同一个月亮。]
[小月亮对你很重要,你不要害怕,你要经常来,不要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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