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些被人取下来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顾庭柯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些照片的后面似乎是有字。
顾庭柯抬手拿起来一张——
“一岁,七七抓周抓了一辆遥控赛车,我发给江盛,他说七七以后可能会做一个很酷的赛车手,其实我拍戏之后已经好久没碰车了,不过如果他喜欢的话,刚好最近休息,可以试着重新练练。”
“一岁零二十一天,七七终于学会了走路,他很聪明,发现会走了之后就没人抱他,死活不肯再走下一步,结果我坐着不动骗他说妈妈摔倒了,他居然真的跌跌撞撞地朝着我跑过来,还想要拉我起来。”
这张照片似乎就是时栖走过来时偷拍的,顾庭柯将照片翻转过来,照片上的时栖穿了一身浅蓝色牛仔背带裤,淡黄色T恤,走路的姿势算不上标准,但是很稳,小小的脸上满是焦急,握着小拳头朝着镜头跑过来。
顾庭柯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一直误会了一件事。
这样的小孩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呢?
更何况……身为母亲。
他抬手翻开了下一张——
“一岁两个月零十天,七七终于会完整喊妈妈了!”顾庭柯眼中的叶馥晚是个极其清冷的人,这次居然在语句中用了感叹号,连字体也因为激动而变得潦草,“第一次觉得小孩居然可以发出这么可爱的声音,连照片也这么可爱,想亲他的脸颊。”
“两岁,给七七做了个果盘(别的妈妈好像都会做卡通的儿童餐,苦恼),但是七七还是很高兴,一盘水果里只有橘子吃得最干净,打算在院子里种一棵桔子树。”
“两岁半,桔子树长大了一点,七七拎着水壶来浇水。”
“三岁,桔子树第一次结了果,有小山雀来偷吃,落在了七七的肩膀上。”
那张照片里的时栖站在金灿灿的树下,穿了一身橙色的毛衣,圆滚滚的雪白山雀站在他的肩上,时栖好奇地偏过头想去看它。
“他从小就很讨小动物喜欢,”叶馥晚继续写道——
“虽然我知道时臣屿跟我结婚只是为了当初怀着的七七,但我还是很爱他。”
这张照片之后,叶馥晚隔了许久才拍了下一张,是时栖跟早教的老师趴在桌子上学单词。
“时栖的爷爷去世,时臣屿接连好几个月没怎么进过家,我知道是公司出了事,他说会提前跟我离婚让我带着我的那部分财产走,我问他……七七怎么办?”
“王姨跟我说七七在除夕夜去了顾家……”笔迹在这个时候突然晕开,笔墨很重,像是耽搁了许久,“但是我不能哭也不能现在回家,等会儿还要上台。”
“我问时臣屿还差多少钱,我知道他会在晚上偷偷来看七七,也知道有时候家里多出来的赛车模型和玩具车都是他带的……还是想给七七一个完整的家庭,虽然他的爸爸妈妈,可能不如别人的那么相爱。”
……
顾庭柯并不知道时家出过事的事,那时候他也不过六七岁,更何况这种家丑也不会外扬,不过好在,后来一切好像好了起来。
叶馥晚和时臣屿终于渡过了那道坎,他们的感情似乎也好了一些,虽然时臣屿新官上任还是很忙,叶馥晚也还要经常忙已经拿了定金的通告。
不过顾庭柯偶尔能从那些照片里见到时臣屿的身影,他有时候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时栖浇花,有时候是在一边削果盘,偶尔也会在家教讲课的时候过来插上两句,但是因为一直板着一张脸,时栖以为是来骂他,嘴巴一撇差点就要哭出声。
时栖五岁的时候,还陪着叶馥晚过了第一个生日。
叶馥晚说这个生日是留给家人的——镜头里的时栖乖乖地捧着蛋糕,白皙的小脸上被抹了一点奶油,头顶上戴着本该属于叶馥晚的生日帽。
时栖五岁的那一年,似乎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不管是作为记录者的叶馥晚,镜头里笑着的时栖还是偶尔出现的时臣屿。
就算是他们夫妻的感情并不是这么好——至少时臣屿和叶馥晚彼此都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因为这个共同的可爱乖巧的儿子,他们偶尔还是能心平气和的,相敬如宾地吃上一顿饭。
有那么一瞬间,顾庭柯觉得他们之间似乎都要将那层摇摇欲坠的纸捅破了——尽管在时臣屿看来叶馥晚只是渐渐地忘了初恋男友,尽管在叶馥晚看来……时臣屿只是一个男人对家庭温暖的本能贪恋。
但是这些其实都是小事,心意相通之后,也不过一句话就可以解释的矛盾。
如果……如果不是叶馥晚生病的话。
“拿到报告单的那天七七问我能不能我去参加学校的亲子活动,我知道他很想我去,我也很想答应他,但是如此这次去了,下次要怎么办?”
“六岁,生日那天他在找我,但是我没有陪他过,从小我爸就说我是个过分心狠的人,我觉得是,如果这条路以后注定要他自己走,我最后能做的,是教他怎么样在这样的年纪一个人更好地走下去。”
“六岁零三个月,七七一个人放学回家。”
“六岁零五个月,七七睡觉的时候不再问妈妈,会一个人洗漱上床,但是睡觉还会蹬被子,我给他盖上了,明天……明天让王姨提醒他。”
“六岁零七个月,助理陪他去开家长会,说老师今天表扬七七成绩气质好,让他当了主持人。”
“六岁零九个月,暑假,七七一个人浇花。”
“七岁,七七的生日,他找了很多朋友来家里一起过,我没有告诉他我在家,朋友多一点挺好,他们……会是陪他最久的人。”
“七岁零两个月,七七开始学会在节假日给王姨小费。”
“七岁零五个月,七七学会在玩过之后自己打电话让司机接他回家。”
“七岁零七个月,七七把卡丁车游戏打通了关,时臣屿给他办了一张俱乐部的卡,却只让助理带着他去。”
“八岁……老师说七七在学校跟人打了架。”字体在这个时候已经变得很虚浮,像是执笔之人不再有握起笔的力气——
“如果我能护他一辈子我当然会护着他,但是我不能,我只能训斥他。”
“医生说我的病情恶化需要立刻住院,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看到,我没能他看到成为一个优秀的赛车手,没能看到院子里的樱桃树结果,没能看到那只怀孕的山雀带着小崽子回来。”
“最重要的,我没能看到他成家立业。”
“我以为看着他多学一点东西我就会多少一点担心,可是原来并不是这样,我现在才知道,做母亲的,好像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心自己的孩子。”
“但是我没告诉他们生病的事,只说是自己忙于拍戏让他们不要来打扰,听说这个病最后会很难看,如果是这样的话,最好不要让七七看到了吧。”
“不断求医其实是一个不断失望的过程,我和时臣屿都经历过亲人离世,但是七七还小,就让他觉得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
在桌上和照片放在一起的陈旧信件里,还有一张信用卡,和几张财产清单,上面用已经褪色的签字笔写道:“当初应急的钱时臣屿两倍给了我,还有这些年的一些片酬和积蓄。”
“林霖,如果时臣屿要续弦的话,帮我把这些交给时栖,密码是他的生日。”
叶馥晚在病床上最后写下——
“不用告诉他我爱他。”
*
那张卡和信件孤零零地放在桌上,时栖没有拿。
助理一抬头,发现他们老板红着眼睛迈步过来,一把从他手中接过钥匙:“等会儿下个路口你先打车回去,车费我报销。”
助理看了眼外面已经发暗的天色:“顾总你去哪?”
“南郊。”
顾庭柯这么说,一脚油门下去,顺手又拨了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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