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峥原本想说不用了,但林双和赵徐之都殷切劝他,加上卡旭也讲他们很欢迎外乡人,只要和他阿姆讲一声,并不麻烦。
盛情难却,路峥这才点头。
“你是什么族?”吉木问。
“丽龙族。”卡旭笑眯眯的。
林双看着卡旭衣服上的瑰丽花纹,细密的针脚和边缘挂着的银饰都充斥民族风情,很好看,“你们平时都穿这种衣服?”看样子不太方便,卡旭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肉被齿轮状叶片刮的通红。
“今天是庆典,很重要的日子,所以要穿成这样,平时干活不会穿成这样的。”卡旭向林双张开双臂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大咧咧的他表情一变,“我的天,庆典——对不起,你们可能要晚一点才能换洗衣服,因为我阿姆已经去阿祖那里了,我阿姆她们也都去帮忙了,家里没人。”
卡旭双手合十,“你们想不想先参加我们的庆典,再吃点东西?”
林双他们没意见,泥人一般的路峥,也只能没有意见。
上路时,路峥已经逐渐适应了自己的狼狈,他尽力把自己身上明显的大块淤泥污处理掉,但达到体面的效果微乎其微。
两个学生都尽量不跟他对视,很怕这一笑,就要延毕了。
好在路峥是个足够淡然的,已经弄不干净,就没必要在脏掉的衣服上再做纠结,他问领路的卡旭:“是什么样的庆典?节日吗?”
“是我们丽龙主出阁楼的日子,其实就是他十八岁的生日,打这之后,他就可以去找自己的搭襟啦。”
丽龙族的小孩子按从前的传统,十五岁就算是成人了,也就可以踏上情窦初开,寻找意中人的道路,建立一段两心相悦的搭襟关系。
只有丽龙主是特殊的,因为在传说中,阿图卢的女儿差点死在她的第一位搭襟手上。
一行人走到寨子时,天空浮现夏日最常见的橙红色晚霞,只是今天霞光万丈,昳丽非凡,格外漂亮,太阳坠进茂密的绿林缝隙中隐约露出最后的面孔,瞧着马上便要西沉入泥土中了。
林双和赵徐之举着相机对漂亮的天空拍个不停,路峥的眼神却被这高低错落的木质房屋后,那高耸入云的碧树吸引——是望天木。
很明显,丽龙族的部落生活地距离路峥想要寻找的望天木种群地已经不远了。
进到林地里考察,可以拜托比吉木更熟悉这片雨林的丽龙当地人带路,住到卡旭家里,环境也好过他们风餐露宿在野外搭帐篷。
这样一想,摔进泥坑里,似乎是因祸得福。
卡旭带着他们进入自家院子落脚放下行李,便出发前往今晚能瞧见丽龙主的地方。
他为了看一眼野猪,回来的已经太晚了,从丽龙主青砖的木屋顺势而下的小路,地势高一点的地方,早就被人站去了,甚至还有不少脸生的,只是一看那盛装打扮后脖颈上佩戴的金石,就知道是塔木族的。
“这仪式要什么时候开始?”林双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寨子,人竟然这样多,道路两旁都要站满了,他和吉木竭力避开身后的路峥,谁也不想挨一身泥土。
赵徐之倒是不介意满身是泥的导师,而且他和路峥本就个子高,在一众丽龙族姑娘小伙中,可以说是鹤立鸡群。
“要等天变暗下来。”卡旭道。
从太阳落山到天黑,等候的时间不算短,最后一丝霞光被夜色吞噬,夜幕降临,天上明月高悬,繁星如织,恍若一道银河,这漂亮的光景是城市中见不到的。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鼓声,擂的震天响,响彻整片绿林,夜里安分的鸟儿再度被惊飞,随之点亮的是站在蜿蜒小路两侧丽龙人手中的火把,好似接力一般,顺阶而下,将方才还黑黢黢的道路照的通明。
几张大鼓一同敲响,咚咚声如地动,还有些路峥一行人完全没听过的乐器,也奏了起来,伴随人群中同是丽龙人满是异域风情的吟唱,明明听不懂词句,也听不懂调子,但那从胸口发出的嗡鸣极具传染力,听得人耳朵发热,心口发紧。
“好像看到人了。”林双看到了远远的一小撮蚂蚁似的队伍。
最前面的人捧着吹奏的乐器,一路走一路吹奏,后面的人手里拎着发光的火球,一抛一抛地往天上扬,火球如流星坠落,次次都能被完好无损地抓回手里。
而中间呢——是轿辇似的东西,竹编的椅子,四周绑了彩绸,动作起来时随风飘扬,而这竹编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太远,看不清五官,但那艳丽的、真开满鲜花又绑了彩绸,插上金银的发冠,相当夺目。
赵徐之用超强变焦的摄像头对准远晃动的人群处拍了一张,调出底片给林双看时,两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林双一个审美极其刁钻刻薄的人都开口夸赞:“好漂亮的人。这是你们的神女?”
“不啊,”卡旭在嘈杂的人声和鼓乐中扯开嗓子:“丽龙主,是男伢啦!应当叫神子啦!”
“哈?!”
路峥在他们争论时,偏头睨了眼赵徐之手上的相机,画面拍的有些虚晃,莹莹的火光和漆黑的夜色融合,中央是盛装的花轿上端坐着一个单手支着尖尖下巴,似乎被硕大花冠压到头痛的小年轻。
他的确很漂亮,莹白的皮肤被冲天的火光映的莹润,如质地上好的珍珠,薄薄的眼皮下垂,目光落在两侧的人群中,充斥思量。
明明周围一切热闹与盛大都是因他而起,但他盛满火树银花的眸子里,风平浪静,无所欢欣,无所雀跃。
没由来的,路峥想起他大学时独自野外露营,在某棵皇家棕榈树上见到的鬼兰,也是这般白盈盈的,纤细的,姿态高洁的,一朵独立枝头。
就好似那棵将要腐朽的棕榈树,也和它毫不相干。
第04章 送花冠
这应当是丽龙主出生以来,最热闹的一天,一早上起外面的鼓声和人声,比他正式成为丽龙主,住进这幢青砖木楼那天,还要喧闹沸腾,似乎所有丽龙人都在为这个日子高兴。
大部分丽龙人都相信,在丽龙主出阁这一天,阿图卢也会来送他凡间的儿女一程。
从昨天晚上便开始兴奋的顿沙扒着木楼的栏杆往外瞧了又瞧。
许多人忙进忙出,几个阿姆捧着大簇的鲜花走进院中,今儿就连干瘦的篱笆也要披上花衣服,几个男丁将今晚要抬的花车扛进院里安置好,又把大鼓摆放整齐,敲鼓是个卖力气的活,得肩膀上有肌肉的汉子才能将鼓声打出整片林子。
宰杀好的猪羊牛等牲畜的头颅裹着红绸摆在桌上,各种新鲜的果子和干货琳琅铺满整张供桌,偶尔有小孩子凑近来看热闹,也都规矩的不去碰宰杀好的牲畜和安放好的贡品。
一个阿姆从裙装兜里掏出余下的果干,分给了那些不干活还碍事的小崽子,又摆手催他们赶紧离开这个院子,不要打扰丽龙主的安宁。
顿沙返回屋内,把门关好,丽龙主正跪在蒲团上,两手合十放于胸前,眼神清亮地盯着正中央的神像。
这是丽龙主每天早上的功课,就好像镇子上的学生们要上早自习一般,丽龙主要跪在神像前,向阿图卢问安以求这片山林湖泊的安宁。
做完属于自己的早课,丽龙主寻着顿沙的身影站了起来,他耳朵灵光,“外面好像有很多人。”
“是很多人,”顿沙恨不能打开窗子叫丽龙主看看外面的光景,“今天的庆典,您一定能找到一位合眼缘的搭襟。”
顿沙的祝愿很真诚,丽龙主笑笑,他当然也想寻找一位合适的搭襟。
有了搭襟,他就可以离开木屋,哪怕外面还是白天,太阳高高挂起。
可丽龙主并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判断一个人能不能成为他的搭襟,也不知道搭襟到底意味着什么。
部落里只有丽龙主和阿祖可以阅读的古籍当中记录过所谓搭襟的意义。
丽龙主依稀记得,当年教他识丽龙文的阿祖对年幼的他讲:搭襟是个神奇的存在,她本就不凡,与众不同,她的出现会让无聊又枯燥的生活变得欣欣向荣起来。
丽龙主也期待这位可以改变他人生的搭襟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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