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我——”丽龙主迟迟不进去,是他觉得自己不配出现在希泽莎的面前,他已经足够叫希泽莎失望了。
“丽龙主,阿祖四处找你呢!”二女儿迈出屋子催促,“你这孩子,刚刚在屋里找你半天,哪知道人还在外面,你不惦记你阿祖了?”
当然惦记希泽莎的丽龙主被推进了屋子,希泽莎靠在床上,只是短短五天,就能看出老人家身形的变化,消瘦的异常,原本就高的颧骨,愈发地凸出。
丽龙主一看到她这副样子,就控制不住自己脆弱的泪腺,鼻头一酸,还未来得及哭,希泽莎已经在唤他,“真是丽龙主,乖崽啊,快来让阿祖仔细看看,阿祖还以为,还以为——”
希泽莎是真心以为苏和已经走了,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第二次‘背叛’,只知道心中的酸楚是真的,可希望苏和过的越来越好也是真的。
可苏和没有和那个外地人走,是她这个阿祖错怪了自己最乖巧的孩子。
“阿祖,对不起,我错了——”
“这哪里是你的错,是阿祖错了,阿祖没有——没能相信你。”苏和已经是希泽莎见过最负责任的丽龙主了,可是关键时刻,她的心中依旧没能坚定地相信苏和的人品和担当。
“是阿祖错了。”一向强悍无比的希泽莎颤抖着开腔,眼泪从混沌的眼珠里淌出来,八十岁的老人哭的像是个孩子,紧紧抓着苏和的手不肯松开,“你受委屈了。”
丽龙主的眼也含着豆大的泪珠,可他一直以来并不觉得自己委屈,“阿祖,我是错了,我不该,不该一声不吭就走,我也不该说谎,不该骗您,其实,其实路峥并不想做我的搭襟,是我强要他留下来,帮我的……他没看上我。”
希泽莎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和,“他、他没看上你?”
“是,一开始我们说好了,他留下一段时间陪我装样子——”
“他是瞎吗?竟然没看上你?!”
准备将一切和盘托出的丽龙主一愣,重点在这里吗?
“可是,我说了谎。”
“说了谎又如何?”希泽莎也说过谎,她早看出人这一生难免有鬼迷心窍或不得已的时候,谎言未必全然是坏事,“我当时也瞧出来你同那外地人不正常,只是没有往这处想,我以为你没胆子做这样的事。你也长大了,会为自己筹谋,是好事。”
“丽龙主,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丽龙主,只是你太柔弱,太善良,阿祖希望你个性再尖利些,多为自己打算些。”希泽莎了解苏和的性子,恐怕为了她的事,又不知道暗地里苛责了自己多久,才在这里将先前那些事不打自招。
但可能是连生死都经历过了,希泽莎并不觉得那些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再大,还大的过她偷梁换柱的丽龙主吗?
她现在只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个外地人,什么样的眼神,竟然看不上她的乖崽,苏和还没嫌弃他的岁数大呢。
“你若只是跟他装装样子,是不是该考虑考虑新的搭襟。”希泽莎希望苏和能有个自己的小家,这不是催婚也不是催生,只是出于丽龙主太过孤单,阿祖看了于心不忍。
“新、新搭襟?”丽龙主唯唯诺诺道:“阿祖,其实他现在喜欢我的,我也喜欢他。”
希泽莎拢起的眉毛舒展些许,“那是你先喜欢他,还是他先喜欢你?”
“应该是,他先喜欢的我吧。”反正先表白的那个人,不是丽龙主,“您真的不怪我和他一起说谎骗了您吗?”
希泽莎笑笑,“你没有说谎,因为选一个搭襟最重要的功课,你已经学会了呀。”
在传说中,阿图卢为自己的女儿挑选第一位搭襟的目的,是为了使自己不在时,也有人能保护丽龙主不遭受雪山之神的伤害。
可偏偏他忽视了搭襟的意义不止护卫那么简单,阿图卢包办婚姻般强硬叫丽龙主与被迫接受的勇士搭襟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甚至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为了报复,丽龙主沉溺于多重而复杂关系中,将其它情人领进木楼,专为刺激那时时刻刻搬出阿图卢妄图约束她的搭襟。
这样不快乐的日子最终因丽龙主的搭襟忍受不下去被漠视和践踏尊严的生活,做出袭击丽龙主的恶行而结束。
阿图卢未曾想到,自己以为对女儿好的事情,竟然险些害死她。他懊悔万分,将选择搭襟的权利重新还给了女儿。
搭襟,本就该是第一眼看中,心生喜爱的存在。
而之后的每一代丽龙主,应当在这件事中学会的,是爱人与被爱,是一见钟情,是两情相悦,是因爱人而自珍自重。
兜兜转转,苏和还是爱上了路峥,谎言成真,他学会了他该做的事情。
希泽莎很欣慰。
哪怕这件事的开端是谎言,可最后的结果圆满,便无伤大雅。
丽龙主一下午都陪着希泽莎,他给希泽莎喂了粥和青菜,又跟着其它人一同劝阿祖到镇医院去瞧瞧,可希泽莎打定主意不听她们的话。
她自顾自跟丽龙主交代起事情来,“等我走了,如果部落里没有新的族长,你便先担起担子,等顿娜长大了,将这位子交给她,我和顿娜讲过的,她很愿意接我的班。你其实哪里都好,可惜是个男孩。”
“阿祖,您还能活很久呢,不要说这种话了。”丽龙主不在乎未来的族长会是谁,他希望希泽莎能活的再久些。
希泽莎吃饱饭,躺回了床上,牵着丽龙主的手道:“这些都是正经事,早交代,我早放心些。”
“还有开发的事,这我是不会同意的,林子就是林子,不止我们,还有树啊鸟啊蛇啊在这过日子呢,再说,阿图卢也睡在这里,叫一群外来的闹的吵哄哄,大家都不得安宁。”
“但我也知道,很多人都想离开这里。”
希泽莎小时候,外面还没有那样发达,于是没人想着离开,她是那样的时候过来的,所以思维始终停留着,不可否认,现如今外面已然是天翻地覆,日新月异,比林子里有意思多了。
所以有时候,希泽莎也会觉得,她像个不讲理的老古板,叫苏和放弃了学业和喜欢的爱好,和她一起成了小古板,并以此约束着许多丽龙人。
但那只是她接受的教育使她觉得,只有人留在林子里,才能留住阿图卢的信仰,使信仰长存。
信仰逐渐在消亡,是希泽莎也能感觉到的事情。
丽龙人对阿图卢的信仰和崇拜乃至于心理依赖都在不断减弱,可分明她们现在的生活愈来愈好,欣欣向荣了。
在很多年前,能够湮灭一个部落信仰的往往是刀光剑影与金钱利欲,又或者是来势汹汹虎口无情的瘟疫与天灾,而现在呢,丰裕的生活,有序的社会使人不必再寻求神灵的恩赐,或许是社会发展的车轮,文明更迭的脚步所注定的,又或许是信仰不再宏伟,于是虔诚变作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不至生死绝境,神佛前长跪不起的,皆是俗人。
希泽莎懂,她也知道无法强求任何一个人留下,可偏偏她肩上担负着守护阿图卢的责任,说来惭愧,活到如今这把年纪,她也没想出如何将阿图卢的信仰绵延下去的好办法,她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丽龙的神灵消失,信仰灭绝。
“是阿祖太没用了。”
“不是的,阿祖,您已经很厉害了。”丽龙主摇头。
“等真有那么一天,拦不住的人,就叫他们走吧。你也一样,如果有朝一日你想离开,就走吧。”希泽莎语调轻柔,“你也该看看林子之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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