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沈则琛脱口而出。
问出口后沈则琛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点能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的,只有可能是季倾羽。
半夜三更从睡梦中醒来,却突然看见房间门口站着一个人影,这实在有点恐怖,得亏是沈则琛心理素质强大,才没被吓得魂飞魄散。
“……有事吗?”睡觉的时候被吵醒,沈则琛的语气怎么也算不上太好,他从床上坐起来,被子还盖在身上。
季倾羽却没说话,站在门口扭捏了半天后才开口,视线投向一边的地板,语气十分的别扭:“我做噩梦了……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明明是请求的内容,季倾羽的语气却怎么都听不出有半分请求的感觉,反而说得很艰难,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沈则琛:“……”
……还有这种展开?
“进来吧。”沈则琛无奈地轻微叹气,“这不本来就是你的房间吗。”
虽然季倾羽也知道自己抱着被子枕头出去又原封不动地抱回来这件事实在是有些丢脸,可比起睡不着的恐惧,那可能还是丢脸强点。
季倾羽走进房间,再度把枕头和厚被子扔在自己的床上,然后就这样直直地趴在上面,整张脸埋入柔软的鹅毛枕之中,像是尴尬得无地自容。
“你这个睡姿确定能睡着吗?”沈则琛问,随即建议般地命令道,“翻过身来好好睡。”
季倾羽依言翻过身,这次他的脸朝着上方,眼睛直瞪着洁白的天花板,看起来毫无半分睡意。
“眼睛睁着能睡着吗?”微微的屏幕荧光照亮了黑暗中沈则琛的脸,他看了眼时间,说,“现在已经三点二十分了,早点睡。”
“……行。”
“你被子盖好了吗?小心冻感冒了。”沈则琛又说。
“……”躺在床上的季倾羽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我妈吗?”
“晚安。”沈则琛没对他的这句话做出回应,自顾自地说,语气很温和,“不要想太多了,如果再做噩梦就喊我。”
“……嗯。”
季倾羽又把头转回来,这次他没再盯着天花板看,而是直接闭上眼睛。
沈则琛注视着他的睡颜注视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那张脸上的表情趋于平静后,才躺回去。
季倾羽躺在床上,令他惊奇的是,一旦意识到沈则琛就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事实,心情就会变得很平静,像是被温暖裹挟,他很快便沉入梦乡。
然而他并不能高兴得太早,也许是自己主动揭开那个伤疤的原因,今天的季倾羽反复梦到多年前的那一幕,堪称噩梦的持续。
潮湿的空气里甚至能闻到草木和泥土的气息,带着梅雨季节特有的霉味。
才下过雨。这段时间一直在下雨。不对,现在就在下雨。
冰冷的雨水滴在季倾羽的眼睫上,仿佛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晶莹的水珠随着他剧烈颤抖的睫毛落于他的面颊之中,摇摇欲坠,粉身碎骨。
阴沉的天空被涂上铅灰色的颜料,黑压压的乌云低垂,季倾羽曾经在古诗里读过的那句“黑云压城城欲摧”此刻真切地化作画面展现在他眼前。
低头,是晃动的人行道。季倾羽发现自己正在奔跑,或许可以称得上狂奔。耳边呼啸的冷风挟裹着雨点,将寒意吹进他的身体里,仿佛连骨髓都结了冰。
季倾羽不知道是什么催促着他奔跑,他的神经紧绷,无法言喻的恐惧袭卷上的他的心头,紧张,恐慌,害怕,这些词汇都不能形容此时正盘旋在他心底的感情。
暗沉的天空下,周围的街景不断倒退,季倾羽却觉得跑不到尽头。
渐渐地,他停了下来,步履缓慢,直到最后停在原地,静止不动。
直到来到这个街口,季倾羽才想起来自己为何会在狂奔。
他几乎是亦步亦趋地穿过斑马线,走到马路中央,步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住,迫使他不得不再度停下来。
最先触碰到那个物体的是双脚,准确来说,其实根本没有碰到,因为在接触到之前,那双腿就麻痹得无法动弹。
那股麻痹由腿部慢慢上升到四肢百骸,季倾羽缓慢体会着这种被吞噬的感觉。
他实在没有勇气低头,哪怕只是一个轻微的角度。
因为他知道,低下头他将看到的是什么。
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季倾羽明白。
于是他做好心理建设,做心理建设大概花了多久?季倾羽不知道。可能是一个世纪。可能是一辈子。
于是他慢慢地、缓缓地机械般低下头,看到了那如出一辙的面容。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脸,那张脸本来是生动美丽的,可现在却毫无血色、面容苍白。
太苍白了,以至于像透明的假人,或者是没有呼吸的尸体。
答案是后者。
女子紧闭着眼睛,就这样四肢伸展开躺在马路中间,从她脚下流过的是血色的河流。
鲜红的血液蜿蜒成河,被雨水冲刷后就像淡红色的颜料,一点一点浸在季倾羽的心里,将他的心脏浸染得体无完肤。
季倾羽明明是认识这张脸的,可现在却前所未有地觉得这张脸无比陌生。
尖锐的警笛声以及刺耳的惊叫声划破天幕,季倾羽只是漠然地注视着那张躺在血泊之中的尸体,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些熟悉的痕迹。
可惜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紧闭着眼,并且再也不会睁开,连对视都做不到。
以前觉得简单轻易的事情,如今也变得触不可及。
肩头完全被打湿,雨水随过发梢,流淌而下,像娟细的溪流。
大雨倾盆。
雨很大。季倾羽觉得自己的一切也被这场雨给冲刷走了。
什么都不剩。
瓢泼大雨里,站在马路中央的少年背对着全世界,他的背部是那么挺直,又是那么无力,寂寥得好像他一无所有。
手脚冰凉,四肢麻木,眼睛却无法从那具身体上移开,像是对自己的惩罚。
忽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是一只略带冰凉的手,可对现在的季倾羽而言,这份冰冷就是温暖。
那只手缓缓摩挲着他的指节,与他十指相扣,冰凉的掌心相碰,却让季倾羽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暖意。
那股暖意很熟悉,熟悉到让他几乎以为,躺在地面的这个女人死而复生,再度握住了他的手。
记忆中,女人也是这样握住他的手,对他说:“小羽,听我说,除了我以外,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接近你都是不怀好意的,不要相信他们,你不能相信他们,你只能相信妈妈。”
季倾羽缓缓睁开眼,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正坐在床边,以及那模糊的面容轮廓。
那份熟悉感涌上心头,季倾羽睡眼朦胧地喊:“……妈妈。”
沈则琛:“嗯?”
季倾羽:“……”
……靠,喊错人了。
第53章
沈则琛:“……”
季倾羽:“……”
很尴尬,但得说点什么。
“你没睡醒吗?”沈则琛把手背放在季倾羽额前,“还是烧糊涂了?”
“我没发烧。”季倾羽表情尴尬,拍开他的手,替自己慌张地解释道,“我、我说梦话呢,对,那是梦话。”
“但你一晚上好像都没说什么梦话。”沈则琛看着他说。
季倾羽这才发现沈则琛搬了张凳子正坐在自己床边,此时天才蒙蒙亮,窗外隐约可以听见清脆的鸟鸣。
沈则琛就这样一眨不眨地坐在床边看着自己,他的眼神平静,却像包含千言万语。
季倾羽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心慌,他捕捉到沈则琛话里的信息量:“什么一晚上?你难道在我床边待了一晚上?”
沈则琛默认轻声道:“你做噩梦,我实在不放心,所以后半夜我一直没睡,怕你又中途醒了或者发生什么其他的事。”
“……”还躺在床上的季倾羽突然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则琛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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