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自我意识困境的人是不会发现自己思虑过重,更不会察觉自己想的东西越来越天方夜谭。
他只是潜意识将一切做出最坏的的考虑, 以至于看见本应在另一座城市的临颂今忽然出现在家里时,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完蛋了,他想。
今今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不仅知道了,还特意连夜赶回来跟他算账,这是有多生气?
“今,今今……”
他手足无措站起来,想要解释,却又因为事实如此无从解释。
然而意料之中的责骂并没有到来。
今今只是大步从门口进来,握着他的肩膀迅速将他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确定完好无损,随即直视他的眼睛正色询问:“宁初,认不认得我是谁?”
宁初被他问得一愣一愣:“认,认得,今今啊。”
临颂今:“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
宁初:“在萱城,我们家里。”
临颂今:“记不记得你现在多大?”
宁初下意识想说17,好在脑子反应过来,又往上加了个8:“25。”
听完他的回答,临颂今终于松了口气,捏着鼻梁仿若如释重负。
而宁初仍旧一头雾水:“今今,怎么了吗?”
临颂今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回答,牵了他转身往外走:“我们出去一趟。”
宁初茫然跟上:“去哪?”
临颂今:“去医院。”
十一点,时间不早,却是萱城高架上最繁忙的时候,接踵的尾灯串联成一条红色长龙,一直延伸到道路尽头。
宁初偷偷观察着临颂今。
他还穿着正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侧颜轮廓优越,眸子隐在暗夜中有些难辨,但绝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是他猜错了,难道今今还不知道?
可如果不是因为那样,为什么要提前结束出差赶回来?忽然带他去医院又是为什么?
他拿出手机悄悄看了一眼,和米嫣的聊天还停留在他亡羊补牢的解释上,那边一直没有回复。
他犹豫了一下,转头去看临颂今,把疑惑问出口。
“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
临颂今刚和周南笙通完电话,对提前回来的解释言简意赅,至于另一个问题:“之前给你约了恢复期的全身检查,日期到了。”
日期到了就一定要赶着在刚到这一天去?他一直以为体检是不管什么时候去都行来着。
不过他没有不识好歹到这个程度,将这个问题咽了下去,没有继续发问。
到了医院,临颂今照例陪着宁初走完一遍检查流程,在最后宁初跟着护士去血糖检测时,他往走廊反方向进了周南笙办公室。
“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周南笙面前摆着一份脑ct片和宁初其他项目检查结果。
“他有记忆混乱的现象,会把现在和过去的时间线混淆。”
临颂今在陈述中被自己提醒,意识到上次宁初问他不怕被老师收缴手机可能也是同样情况,并迅速将最近一些不起眼的小事都串联起来。
“他的记忆力可能是变差了,有时一句话会在无知觉中重复很多遍,自己却意识不到。”
“生活里的一些小事,或者一件小物品的摆放也会不记得,尽管那些一开始是他在亲手安置,我肯定在他刚失忆醒过来时没有这些问题。”
“最近他的精神状态也不算好,变得比之前更易困嗜睡,不知道失忆给他造成了后遗症,这种情况对他的身体有没有影响?”
“嗯……后遗症的可能性很大。”
周南笙仔细看着面前的结果报告:“但我更偏向于不是失忆造成,而是在失忆之前,也许曾发生过什么严重刺激了他的脑神经。”
说完顿了顿,继续补充:“而且很可能这种刺激不是一天两天,是稳定经过一段时间的面向大脑的持续性刺激。”
临颂今显而易见沉了脸色,周南笙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又想问为什么之前那么多次没有检查出来?”
临颂今不言语,算是默认。
周南笙也很无奈:“后遗症这种东西不是说检查就能检查出来,主要它的发作很多时候没有预兆,我们只能给出可能性的推测,没办法具体回答。”
“而且你所描述的情况和检查结果来看,小初的这种后遗症更多是存在于精神层面,生理上的检测难度就更大了。”
临颂今:“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没有办法得知你所谓的持续性刺激是什么了?”
周南笙:“说实话,目前情况来说的确是是这样,我可以给出很多种猜测,但你知道的,这种东西越多就越没有价值。”
临颂今皱着眉沉默不语。
周南笙叹息一声,将另外一份报告翻上来:“要不要听点好听的?”
临颂今交叠着双手,抬眼看他。
周南笙:“首先小初身体被养得不错,相信你也感觉到了,因为积极配合治疗,他的厌食症改善非常明显。”
“还有一些营养不良导致下降的机能恢复得很好,各项指标趋于健康,已经完全接近正常人水平了。”
听完这些,临颂今面色总算缓和了些:“那你所谓精神层面的后遗症要怎么治疗?”
“这方面更多就要问肖潇了,不过单从我负责的生理范畴来看,这种后遗症对他的身体没有什么直接的实质性影响,所以你可以不用太担心。”
周南笙:“以我从前接触的一些类似情况来看的话,想要对症治疗,关键是需要弄清楚一切病情的来源,只是宁初还没有恢复记忆,这可能会有点困难。”
“目前我能给出的建议是适当给他做一些记忆练习,可以沿着时间线慢慢顺,由近到远,也许对他恢复记忆也有些帮助。”
*
*
从医院出来回到车上,宁初才发现米嫣已经给他回了信息。
米嫣:【抱歉,刚刚课题作业出了点问题,刚解决完。】
米嫣:【放心,我不告诉别人,你好好休息,睡前喝杯牛奶可以助眠,也许就不会做噩梦了。】
宁初立刻回了个【好】,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
来时的路比去时畅通许多,宁初望着窗外夜景,来回奔波一路,倦意上涌,眼皮在意识涣散下慢慢变重。
半小时后,车子停入地下车库。
临颂今关掉车灯熄火,偏过头去,副驾的人早已经陷入沉睡。
他开门下车,放轻动作关上车门,随后绕到另一边拉开门,宁初侧脸朝向他,睡颜恬静。
他确实肉眼可见恢复得很好。
凹陷的眼窝和脸颊饱满许多,冷白的皮肤也有了血色,呼吸清浅绵长,和曾经那个支着书本趴在课桌上偷偷睡觉的少年有了重叠。
只是现在越好,却越让临颂今脑海中那个形如枯槁的宁初模样清晰。
重逢那一刻,几乎要击碎灵魂的震惊和心疼在他心里就已经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他抬起手,屈起指背很轻碰了碰他的脸颊,温热柔软沿着接触的皮肤荡开,不够,又不敢滞留。
索性收手将他抱起来,拢在怀里靠在自己心口,转身往电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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