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自鸣说了,以后要让鹿泠当家。”
鹿泠脚步一顿,像是出于某种本能反应,侧身躲到了墙后。
另外一个女人道:“你担心这个做什么,现在你才是他的妻子,鹿自鸣总不可能太偏心,总会给你和鹿织留下来一些。”
“我生鹿织的时候难产,后来剖腹也伤了元气,以后都不可能再怀孕了,鹿家只有他这一个儿子,鹿自鸣肯定会让他儿子继承家业。”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尖刻起来,甚至隐隐约约藏着恐惧,“鹿泠现在不知道他妈是怎么死的,以后要是知道了,我跟鹿织还会有一天好日子过吗!”
鹿泠低着头站在原地。
花灯的光甚至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另外一个女人又道:“鹿泠性格那么软弱,跟他死了的那个妈一样,就算以后得了势,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会咬人的狗不叫,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女人冷笑道:“那次发烧没病死他真是可惜——要不是阿织非要找他,自己跑进了他的卧室,现在哪儿还有这么多麻烦!”
“以前的事就别再说了,小心招人口舌。”
“现在鹿泠那样子,跟个女孩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鹿泠连一句话都说不了,眼下鹿自鸣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再跟他吹两句风,想办法让他们两个父子关系闹的僵一点,以后这个鹿家是谁的,还不知道呢。”
鹿泠在走廊上站了许久。
灯光在墙壁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忽明忽灭。
阳台上的两个人已经换了一个话题。
鹿泠怔怔看着手里的明亮花灯。
半晌,他竟然笑了一下,将里面的小灯泡取了出来。
熄灭了。
第23章
鹿泠把这件事说给周陨听的时候,从头到尾,语气都平静地没有任何变化。
好像那些往事全都微不足道,不值得激起一丝波澜。
可周陨听的触目惊心,甚至不敢设身处地地去共情——每□□夕相处的家人,底下竟然是一张阴险恶毒的面孔。
小孩子怎么会知道“笑里藏刀”。
……如果鹿泠的妈妈还活着,怎么会让他受到这种委屈和伤害。
鹿泠得知真相的时候,心里又会有多么难受。
周陨简直不愿意相信这一切的不幸都在鹿泠身上发生过。
可事实就这样被鹿泠亲手撕开,毫无遮掩地、血淋淋地摊在他的面前。
周陨的喉结动了两下,第一次感到语言是这样的苍白,嘴唇张合几次,才终于说了一句:“……鹿泠,你不要难过。”
他本来还想说“以后都会好起来的”,可是鹿泠的妈妈已经去世了,这可能是他唯一在意的人,却不可能再回来了。
鹿泠闻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远方,静静地说:“没什么可难过的。”
这些话鹿泠本来就打算告诉周陨——对周陨他从来没有什么隐瞒。
不过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
周陨鼻翼轻微鼓动,低声说:“你也曾经把她当作妈妈一样幻想过吧。”
病房里那个女人惺惺作态握住她的手的时候,鹿泠会不会也贪恋过那一双手的温度?
鹿泠的神情微微僵了一下,转瞬即逝,像是用提及旁人的语气,冷漠地说:“小时候软弱又愚蠢,没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不是的。”周陨声音极轻极轻地说:“你那时候只是天真善良,有错的人不是你。”
鹿泠冷笑一声,说:“是啊,只有天真善良的蠢货才会寄希望于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美好的。”
可能是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尖锐,鹿泠顿了一下,向下抿起唇角,没有再说下去。
周陨无言以对。
鹿泠大概很讨厌小时候的自己吧。
——厌恶那个曾经向别人求助、轻信于人、不知世事的小孩。
“成长”两个字,对她来说太过沉重了。
“在我妈妈病逝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清楚她是怎么死的,那时候我对出轨没有任何概念,家里也不会有人主动提起。”鹿泠眨了一下眼,忽然又轻声地说:“直到我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我才意识到我妈妈的死因可能不是我以为的那么简单。”
十岁大的小孩子,连“感情”都不懂,怎么会懂大人之间那些爱恨情仇——
鹿泠低声自嘲地说:“……在鹿家生活了四年,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跟我妈妈的死都脱不了关系。”
周陨不止一次地听到过,鹿泠的妈妈是因为鹿自鸣婚内出轨,忧伤过度、哀毁骨立而终。
鹿自鸣和那个女人,都是杀人不见血的罪魁祸首,而鹿泠竟然就这么无知无觉地跟他们朝夕相处了四年。
周陨在感到不寒而栗的同时,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既然鹿泠早在几年前就知道了一切真相,以她这样爱恨分明的性格,怎么还会假装一无所知地在鹿家粉饰太平?
上次鹿泠跟鹿家人一起出席秦家的宴会,虽然看着貌合神离,但起码也是“一家人”的表象,他们明显还没有彻底翻脸,好像还维系着一丝岌岌可危的“亲情”。
……鹿泠打算做什么?
周陨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些猜测。
鹿泠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好像戴上了一个无坚不摧的面具,上面是被无数风刀霜剑刻出来的冷漠和锋利,变得冰冷又神秘。
而旁人嘴里那个“软弱可欺”的小孩子,好像早就无声无息地消逝在人心叵测里。
只能在偶尔的细枝末节里窥见一分温柔的影子。
鹿泠看他许久不说话,思绪也跟着顿了顿,又低声道:“抱歉,我刚才……”
周陨说:“没关系,我知道你不喜欢那段过往,是我说的没轻没重。”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周陨又道:“我有一个哥哥。”
他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的,莫名其妙地就开始说起家事来,“听我哥哥说,他刚出生的时候,我们家里的条件并不好,那时我父亲刚开始工作、创业,工资勉强刚能还上房贷、养家糊口,那段时间日子过的很拮据,后来我爸爸自己开了一家公司,经济逐渐有了起色,然后才有了我。”
周叙总是说他“含着金钥匙长大的”,这句话其实没什么错,周陨道:“我小的时候不太听话,很有自己的想法,还经常闯祸。”
鹿泠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神情是一种罕见的专注。
周陨道:“以前我们家里有几棵石榴树,种在院子里,秋天结果的时候就让人摘下来吃,每一颗石榴籽都很大、很甜……我总是等不到秋天,看树上的石榴长大了,就让我哥跟我一起从二楼爬上去,偷偷地摘几个下来。”
“有一次我们两个一起站在一根树杈上,不小心把树枝踩断了,就从树上一起滚了下来,倒是没受什么伤,就是摔坏了好多石榴。”
“我妈知道这件事以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让我跟我哥一块趴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写检查,写不完不准我们进家门,写完还要大声朗读一遍。”周陨现在说起小时候做过的蠢事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当时邻居都跑出来看热闹,问我们周家两个兄弟又惹什么祸了。”
鹿泠眼尾一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很少听到周陨说起曾经的事,也……没有听过正常人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
竟然这样鲜活。
“我年少的时候,我的家人待我都很好,我没有受过什么苦,所以现在也没有资格安慰你、说什么感同身受的话。”周陨喉结滚动一下,他轻声地说:“但是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就好了。”
“如果能早点认识你,说不定……”
说不定一切都会不一样。
鹿泠明白了周陨刚刚说起那些记忆是什么意思,只是“愿望”两个字对他来说终究是太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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