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楼的一道窄门进去,折三折拐上楼梯,到了二楼,就是老严的俱乐部。装修气派,走的现代简约风,看上去很正规。虽然还是白天,但训练场已经十有九满。张幻想在车上时就给老严打了电话,老严这会儿亲自出来迎人:“还以为你今后都不玩了。”他握住任延的手,歪过去跟他撞了撞肩膀。很西海岸的作风,在他这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上显得挺逗。
“确实没时间了,偶尔来散散心。”
“怎么呢?找到更刺激的了?”老严陪着任延往更衣室走。
“收心了。”任延淡漠地说。
老严愣了一下,哈哈笑了两声:“要回去好好上课天天向上了?”
任延“嗯”了一声,神色不像玩笑。
老严第一次见到任延时,就是在擂台上,不过并不是赛场擂台,而是训练场上学员的个人切磋,他在五分钟内干净利落地KO了三个挑战者,大约是觉得无聊懒得比了,便对裁判懒洋洋举了下手,摘下拳套从擂台上翻身而出。
刚满十八岁的任延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同样的桀骜难驯,同样的有一种年轻雄狮捍卫领地的笃定和锐利。老严去后台查了他的身份登记,不死心,在更衣室拦住他,要查身份证。
任延对待无所谓的事情很好说话,两手夹着身份证递给他,一边默声收拾装备,直到听到对方发出邀请:“你刚刚玩得这么不尽兴,不如晚上打打比赛爽一爽?”
那天晚上,任延确实打了个爽,晃眼的灯光和爆开的彩条下,他摘下拳套,垂眼将染血绷带慢条斯理地展开,年轻的脸上面无表情。
观众扔给他的人民币像下了场红雨,他全顺手塞给了开场举牌和中场热舞的模特,后来在学校里撞到张幻想才知道,其中一个就是她。
张幻想当模特也当掮客,帮老严带会员和选手,佣金丰厚,加上又在校啦啦队当队长,一来二去,跟任延熟了一些。不过两人在学校里没什么交集,路上碰到只是点个头。
“你这么久不来,我的女会员都很有意见了。”老严跟他开玩笑,“上次钱姐说一个月给你十五万,让你陪她一个月。”
张幻想又笑,任延扫码打开自己的储物柜,眼眸里波澜不惊:“告诉她,这么穷就别出来混了。”
老严碰了灰,摸了摸鼻子,张幻想捋着自己的长马尾:“任延不行我行啊,跟钱姐说说,性别别卡得这么死嘛,实在不行,我可以穿假的,用起来都一样。”
老严:“……”
任延一肘支在储物柜上,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抱歉,可以让我一个人待着么?”
刚刚还笑谈的两人都安静了下来,老严在他肩上拍了拍:“那行,那你热身,比赛七点开始,没问题的话我就把公告牌挂出去了。”
门被掩上,比赛选手专享的更衣室陷入安静。任延在长条椅上缓缓坐下,十指插入发间,闭着眼深深地呼吸。
安问在干什么?有没有刷朋友圈?有没有从别人那里得知他今天有比赛?得知他输了比赛,会不会安慰他?
已经五点,他跟卓望道应该已经练完卷子了。
任延抹了抹脸,从背包里翻出手机。他在比赛状态下都会设置免打扰,未读消息攒了一堆,很有耐心地逐条翻下,都是安慰他今天比赛失利的。任延的风格就是回不过来干脆就都不回,全部略过,只一心一意找着安问的对话框。
目光一顿,手指也跟着一停。悬停的心脏在看清字的瞬间无语了起来。
「安问拍了拍任延的JB说了声好大」
“……”
wtf。
眉心很深地皱起,沉默数秒,任延在过去一周内的记忆中锁定了罪魁祸首。
太尴尬太猥琐了,不解释不行。任延编辑文字:
「为什么要拍一拍我?」不好,有明知故问的轻浮感。
「对不起,刚刚才看到。」为什么要道歉?他又没做错事。
「是卓望道设置的,不关我的事。」听上去有甩锅的嫌疑。
打打删删,最后变成轻描淡写的一句「卓望道干的,找我有事?」
如此一来,既解释了自己的清白,又顺上了话题,还给他递了台阶,应该够了。
以安问的性子,拍一拍后应该惊慌脸红得不得了了。任延终于忍不住勾了勾唇。他为什么拍他?是不是想他了?还是想点进朋友圈看他?
无论哪一种潜台词,都让任延很爽。
这种爽在他按下发送键后戛然而止。
「您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任延:“……”
任延:「?」
「您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安问删他好友?任延点进安问的头像,并没有「加为好友」的按钮,仍是「发消息」。向来众星拱月的人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任延无措了一瞬,紧缩的眉头下竟然出现一丝茫然。
他冷静下来,在百度里搜索问题,「微信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跳出热心网友回答:「你好亲亲,这种情况代表对方把你拉黑了呢。」
任延:“……”
不慌。再输入:「拉黑后怎么加回好友。」
热心网友:「拉黑后是不能加回好友的哦,只能等对方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呢。」
任延:“……”
稳住。再输入:「怎么让对方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热心网友:「建议哄一哄或送礼物哦,挑选合适的礼物是很重要的,桃宝网十大热门礼物情人节礼物女生礼物送女朋友热销浪漫爆款网红单品□□推荐:第一名……」
咔。任延面无表情地锁上屏幕。
拉黑是吗?很好。
-
老严在热身区找到任延时,明显能感觉到他今天的不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有无尽的烦躁和愤怒亟待发泄喷薄。这是自由搏击前最好的状态,也是最危险的状态,老严很满意。
助理的脚步匆匆而至,附耳道:“小森来了。”
老严点点头:“会员群消息都广播出去了吗?”
“都发了,反应很热烈,四面观众席都开出来了,票已经售罄。”
晚上六点五十,翼装自由搏击俱乐部的第一场比赛正式开始热场。表面看上去,这里的比赛正规又休闲,仅仅是以观赏、切磋、娱乐为目的,并没有设置严格的晋升赛程,并不怕人来查,然而实际上,这里的每一场赛都有地下赌注,每一场的对战双方揭晓那一刻,市面上有关两人的赌金赔率就已经开始较量炒作了。
老严作为庄家,从来是稳赚不赔的。
他喜欢任延,因为任延是天之骄子,年轻气盛,骄傲的脸上写着锐意和对胜利、鲜血、征服的渴望,这样的人不管是征服别人,还是被征服,都足够精彩。在老严的审美维度里,把天之骄子的骄傲折断,把难驯的野兽驯服,把他过刚的硬气打散,才是最好看、最漂亮的。可惜的是,任延确实足够强,所以能让老严热血沸腾的这些美丽戏幕始终未曾上演过。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翼装自由搏击表演赛,今晚七点,我们有请到的,首先是连续守住六十天擂台绝不言败的铁血战士——小森!”
主持人身着条纹西装,打着红色领结,像是赌场荷官。如同洪钟般响亮的声音里含着激动,轻车熟路便将气氛炒热。
作为同一重量级的选手,小森比任延稍矮一些,没到一米八,一眼便知精壮,T恤下的肌肉很鼓,脖子后纹着自己的名字。他因为打假赛而被逐出职业赛场,但在这里倒是如鱼得水,因为每场比赛打到最后都会撕衣服,节目效果拉满,很受台下富婆欢迎。
“以及——好久不见但依然英俊得像是来抢我饭碗的——Andrew!”
台下快笑死,口哨尖叫声不断,还有人脖子前挂着应援灯牌,应援物是一手一把红通通的人民币,应援口号十分闪亮粉嫩:「正面干我!」
这种比赛谈不上什么教练组,死是死不了,有伤轻重自负,任延一个人坐着候场,对台下的狂热充耳不闻,头上盖着宽大的白毛巾,闭着眼,沉稳地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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